「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他開始穿起衣服,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竟不是穿著慣穿的西裝,而是一套休閑服。「是誰幫我換這麼矬的衣服?」
「我去辦出院手續。」韓湄低著頭匆匆繞過他們走出房門。
振君一臉憂心地望著她。
「她是怎麼了,陰陽怪氣的,一點都不像原來的她。」齊維瞪著房門。
原來?很多東西都已經無法再回到原來,振君搖頭,暗自苦笑。
韓湄如行尸走肉般的走在醫院走廊上,途中撞到不少人。
「嘿!你走路沒長眼楮嗎?」
她沒有道歉,也不知道自己撞了人,事實上她已經沒有感覺,整個人都麻木,無法听、無法想,當孟齊維恢復記憶,回到原來的那一個人時,她的一半也已隨之而去——
「那些日期是怎麼回事?明明現在是民國八十五年,怎麼變成八十六年?」一回到孟家,齊維立刻咆哮道。
當他離開醫院,回到孟家途中,發現許多景物和人事,似乎都在一瞬間做了極大轉變,原本在巷口有一大片尚未完成的建築物,如今不僅蓋好,而且還有人搬進去住!
「現在是八十六年。」振君靜靜地說。韓湄則一語不發地站在旁邊,臉色難看得嚇人。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今天是愚人節嗎?我記得不是呀!」
振君沒有多話,只是將放在桌上的報紙遞給齊維,當他看見上面日期及新聞頭條時,他臉色倏地刷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沒人會特意造假一份報紙來愚弄人,這樣太費神了。
「你失去記憶……整整一年。」
這項宣告有如晴天霹靂。「我喪失記憶……一年?」齊維伸手抹著臉。「這,這怎麼可能?」他搖頭否認,他不相信日「是真的!」振君忍不住踏上前去,明知實情會讓人不好過,但還是得要說出來。「你必須接受這個事實,一年前,你為了救韓湄,被那些鋼筋打中頭,使腦部受到重創,整整昏迷不醒三個月,當你醒過來,你完全記不得以前的事,然後,現在,你為了救一個小男孩,腦部可能又撞到,所以你現在又恢復了記憶。」
「你是說,我昏迷了一整年?」頓時,覺得有股寒意包圍住他,怎麼會有這種事?
「不是昏迷,是失去記憶……」振君耐心地解釋。
「那有什麼不同,一個我完全不知道、空白的一年!」他霍地轉向韓湄。「他說的是真的嗎?為什麼你都不說話?」
韓湄直直望著他。「振君說的都是事實,你已經‘昏睡’一年,直到現在才醒來。」
老天!齊維往後退了幾步,他坐在沙發上,手抓著頭發,試圖從這團混亂中找到清楚頭緒。「爺爺呢?我要問他!」他站起來,這時除了親人,還有誰能相信?
提到孟觀文,其他兩人立刻僵直身子,天呀!他們要怎樣告訴他?
「我爺爺呢?為什麼到現在都還沒見著他?」齊維抬起頭來,平常總愛在客廳看電視的爺爺呢?當他看到正前方祖先牌位上的一張照片時,他猛地站起來,不!
不可能!
振君艱難地開口︰「孟爺爺他……他老人家,已經在上個月去世!」
上個月?死亡?大荒謬了,他前幾天才參加爺爺八十歲的壽誕,他還催他要快點討房媳婦,他還說要早點抱曾孫……不會的,這是一場噩夢,他搖搖晃晃走向樓梯,他得要再去睡一覺,醒來,噩夢就會不見,不會莫名其妙就過了一年,爺爺還會再跟他打招呼談天說笑,一切一切,都會如他記憶中進行。
「齊維……」振君欲追過去,韓湄拉住他。
「讓他去!」
振君轉向她。「為什麼?」
「他很快就會想通,讓他一個人靜靜。」
這是他所認識的韓湄嗎?為什麼用那種冷漠的語氣說話,好像事不關己似的。
「你不過去安慰他嗎?他等于是重新承受一次爺爺逝去的打擊。」
「安慰?」她苦笑。「我有什麼資格去安慰他?他不是過去一年的那個人,我有什麼立場去安慰他?一切都已經不一樣。」
是不一樣,還是事情只是回到最原點呢?
「不管怎麼說,我想還是由你去安慰他一下,會比較好。」振君猶豫地說道。
韓湄搖搖頭。「我們又不是不認識以前的那個齊維,若是他需要我在旁的話,他會開口,不用我太過主動。」說完,她便轉身離開。
怎麼會變成這樣?
振君無奈地望向孟觀文的遺像,走到前面合掌膜拜。「孟爺爺,你的齊維回來了,我想您在天之靈,也可以安心了,只是──」他嘆口氣,沒再說下去,畢竟接下來的事只能讓活著的人自己解決了。
韓湄離開客廳,回到自己暫居在孟家的客房中、一關上門,她整個人木然地靠在門板上。
今天所發生的一切,讓她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太突然了!為什麼?老天!為什麼要讓他那麼快恢復記憶,而且是那麼突然?
讓她措手不及、讓她難以接受。
其實,她不日芒直在為這一刻做準備嗎?只是沒想到,當真的實現時,卻令她毫無招架之力,她的心好像被撕裂。
雖然不該這樣說,但是當齊維想起以前,卻忘了失憶後所發生的種種,那便意味著,「她的」齊維已經不在了,那個讓她傾出所有愛的人……她靠著門板,全身力氣像被抽干似的慢慢滑坐下來。
原來恢復記憶、抹煞過去是件那麼容易的事,早知道,她就應該在心陷落進去之前,先一棒打下去,讓他恢復記憶,不就得了?
她抬起頭看著天花板,今天以前,她都還可以倚在他懷中、在他身旁,盡情的笑著,才一下子,便無法……一直壓抑的眼淚,再也不听使喚地流下來,她將拳頭放進口中緊緊咬著,她哭得好凶、好凶,嗚咽聲音從拳頭縫輕泄出來,不管將來會如何,她的心底都很清楚,「她的」齊維都將不會在這個世上現身,共同生活的一年,也將如同湖底的沙般,靜靜沉澱在她腦海中,不復出現——
齊維獨自一人飲酒到天明,把自己關在爺爺的房間里。
他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爺爺的逝去,以及在他的人生中,莫名其妙就流失掉了一年,一段完全未知的時光。
在那段失憶的日子中,他變成什麼樣子?他做了哪些事、遇到了哪些人?這些對他來說,都是空白一片。
而他痛恨這種情況!他將酒瓶大力的摔向牆壁,該死,為什麼他還是無法擺月兌掉這個噩夢,倘若一直擺月兌不掉,那便意味著它是事實。
他跟跟蹌蹌地走出房間,來到書房,意外的發現張律師在和振君說話。
「張律師,你好,我是不是也要對你說好久不見?」他露出諷刺的笑容說道。
「你真的恢復記憶了?」張律師又驚又喜地打量著面前這個男人,雖然他身上酒味嗆得嚇人,但是那神情和眼神,和他上次所見的齊維,簡直是判若兩人。
「很明顯,不是嗎?不過,我記得上次和你見面是在一個禮拜前,不過事實上,我是過了一年又一個禮拜才和你踫面。」他歪歪斜斜地跌坐到沙發上。
看樣子,似乎醉得不輕,張律師和振君擔心地互換一眼,這時韓湄慢慢走了進來,在門邊的椅子坐下,沒靠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