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家時,璦媛不過才六歲呢。
這個沉悶的家里頭,如果說還有誰不那麼讓我討厭、偶爾會想念,就是從小倍受保護卻不似其他人刻薄、總是那麼天真單純的璦媛了吧。記得我十七歲要離家的時候,唯一在我面前哭著,說舍不得我走的人,也只有璦媛。
說來,雖然大家都寵她,但會陪她玩的人卻只有我了。
「你長大了,變得好漂亮。」許久後,我給了她和善的微笑,不由得感嘆。宴會上無法好好交談,只能給對方幾抹眼神的我們,竟然只有在廁所里才能打個招呼。
十八歲的璦媛已亭亭玉立倒是事實。
「璦真姐也很漂亮,外頭好多男人都在討論呢。」或許是因為我給了友善的回應,璦媛很快便找回當年和我熟稔的感覺,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他們都在感嘆,要不是璦真姐死會了,他們一定會發動最猛烈的追求攻勢呢。」
「一群笨男人。」我嗤道,卻也高興璦媛依舊沒被污染。
其實這些年來,鞭長莫及而且自顧不暇的我很擔心,璦媛在那些勢利鬼尖酸刻薄性格的潛移默化之下,長大後會不會和他們成了一個討厭模樣。
「呃?」璦媛露出茫然的表情,連我這姐姐都覺得好可愛。
「全被化妝技術和衣服給騙了。」不在意的泄自個兒底,我朝璦媛皺皺鼻子。
若不是璦媛還小,恐怕早被外頭那群搶個你死我活的野狼給吞了。
老頭早八百年前就放出風聲,在他的女兒滿二十歲之前,不許任何男人接近和展開追求,否則一律列為生意上的拒絕往來戶。很狠的一招,不但杜絕別人在他女兒滿二十歲之前的非分之想;更確保了他女兒成年之前,保證個個清白無瑕的身價。
清白身價,無異是促使利益婚姻成功,讓男方無從挑剔的一大利器。
頓了下,璦媛不禁和我相視而笑。
在這個家里還有個可以真心對待、不用絞盡腦汁應付的人讓我很開心。瞥了眼手表,我想起還在外頭的任峽,「璦媛,我得出去了。」
「璦真姐……」聊沒兩句,璦媛的聲音似乎有些依依不舍。
停住走向門口的腳步,我回頭抽了一張皮包里的名片,拿筆在名片後頭寫上家里電話遞給她笑道︰「有空來找我玩,忙的話偶爾打電話和我聊聊也好。」
不知怎地,有股熱潮涌上我的眼眶。
隱約從她純潔的眼神中,察覺她活在這個冷漠家族下的孤獨寂寞,仿佛很久都沒個真心說話的伴,我突然覺得很對不起這個小妹,心頭一股莫名的疼惜就涌了上來。當年只想出走的我,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把璦媛帶著離開吧!
離家後,我和這個家的人斷了聯系,又不可能要老頭做我們的聯絡人。
在我注意到時,像抓緊寶物握緊名片的璦媛,眸中像是感動的眼淚已經掉下來,笑中帶淚對我說︰「璦真姐,請你原諒我好不好?當年的我太小不能幫你什麼,長這麼大了,看他們欺負你還是無能為力,連為你說句話的勇氣都沒有,實在是真的很沒用。」
我怔住,突然了解當年小小的她還記得,我被大媽打和關起來罰不準吃飯的事。
「那些都過去了。」咬緊下唇,我不讓眸中淚水掉落,強裝堅強的笑道︰「而且,我還記得你偷偷給我丟糖果的事,你怎麼會沒用呢。」
糖果止不了饑,當年的我卻一直很感動璦媛的舉動。
我還記得當年六歲的小小璦媛,邊哭邊從窗口用力丟糖果給我的模樣。而且記得很清楚,那幾顆小小的糖果真的好甜好甜……對六歲的璦媛,我有的全是感動和感激。
那些感動和感激未變,延續至今……「外頭還有個可憐的靶子,我真的得出去了。」抹去璦媛臉上的淚水,我朝她玩笑似的笑謔,暗指肯定不是被女人團團包圍,就是被大哥他們逮去審判的任峽。
「璦真姐……」當我走到門口時,璦媛又突然叫住我。
「怎麼了?」見她有些遲疑,我笑問。
「姐夫看起來是個好人,而且似乎對你真的好好。」她吸了吸鼻子,跟其他兄弟姐妹一樣沒遺漏任峽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的呵護,卻不同于其他兄弟姐妹語氣里的尖酸刻薄,認為那樣帥氣的男人,遲早會甩掉我這平庸女的心態,真心的替我感到高興。
「那當然,他是我挑的人。」僵硬一笑,就算相信璦媛不會出賣我,面對她這種真誠祝福的無邪表情,我實在無法告訴她,任峽不是我真的丈夫。
唉!那是花錢請來應付老頭,用來實現心願的「假丈夫」。
「璦真姐——」
打開門,在我逃避似地想跨出盥洗室時,再度听見璦媛還有話想說的輕喊。不再回頭,我卻依舊留下腳步,無法不去理會這個可愛的小妹。
身後,傳來璦媛最後的肺腑之言——「你要一直很幸福喔。」
第五章
幸福?
那對我而言,是多麼遙不可及的夢想。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的幸福就是不斷地累積財富,緊緊留住身邊的每一分錢。
走出盥洗室之後,一時情緒難以平復的我躲在一處厚重的幕簾後,以復雜的情緒望著不遠處、正被男男女女包圍住、似乎相談甚歡的任峽。
幾個姐姐妹妹,更未因為他是我的丈夫,給他任何難堪的臉色看。
瞧她們痴迷的眼神,似乎也不怎麼在乎他是有婦之夫,甚至是妹妹的老公。要是我出手拍賣,她們肯定會不惜撕破臉搶著競標「妹夫」吧!
發現他很吃得開,讓我有些不是滋味。
以前,我在這個家里努力了多少年,從來都得不到屬于我的認可,他卻在不到一、兩個小時里,輕易達成我做不到的目標。
我不喜歡成為注目焦點,卻覺得有點悲哀。
幾分鐘後,任峽發覺我的視線和存在,毫不考慮丟下那些鶯鶯燕燕朝我走來。他的舉動,輕易表達了對我的重視,讓我保足女人的面子。
「親愛的,怎麼躲在這里不出聲?我想你想得緊,還怕你是丟下我先走了呢。」他走到我面前模模我的臉,像是個百份之百疼老婆的好老公,模樣十足地糗著我。
如果不是很清楚他只是在角色扮演,我想我會有點感動。
這就是璦媛所謂的幸福?我……這種有期限的幸福,我還是別陷入好。我不能自我陶醉,必須很清楚劃分——他只是在工作,並不是因為愛我才這麼溫柔。在這次的委托結束之後,縱使我們在路上踫到了,也只會是兩個不相干的陌生人。
見我不說話,任峽拉著我走向外頭可以拒絕打擾的小陽台。
流通的空氣讓我感覺好多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你臉色有些不對。」一到外頭,他直截了當的詢問。
這樣的男人,我留不住最好也別妄想。望著他在昏黃燈光下格外出色,更加英挺帥氣迷人的臉龐,我淡淡的笑了,「我很佩服你,面對那些人還游刃有余。」
「你是不是累了?」
「是有點,只怪我太久沒回來,那種心里想一套、表面做一套的功夫,早八百年就忘了。」很顯然,我並不適合當個名流之女。不再去想纏繞心頭的疑問,我聳聳肩自嘲︰「還好大家只顧著研究我的帥老公從哪兒拐來的,沒人在意我的笑容有點僵。」
「你……」頓了口氣,他小心翼翼地問︰「不會是在吃醋吧?」
「你又不是錢。」她們又不是覬覦我寶貝重要的錢,吃什麼無聊飛醋?我很果斷的下結論,幾乎立即看到他揪起不滿的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