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我進屋,他沒說半句話。
「大塊頭,你過來。」發現他沒跟在我後頭,還在客廳中晃呀晃、看哪看,走到要給他住那間房間前的我不由得皺眉,放下手中的行李回頭朝他招手。
慢吞吞的,真龜。
「又不是在招小狽,你就不能用點好听的叫法?」漫游的眼神回到我臉上,他還懂得發出該有的抗議,好看的眉宇間跟著多了條無傷帥氣的直線皺紋。
以東方人來說,他一百八十幾的身長或許是高了些,結實瘦長的體型卻說不上魁梧,被喊成大塊頭總有種被屈辱的不滿。
「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難道要我喊你「風」嗎?」對他,我的了解本來就有限。雙臂隨叉在胸前,我挑釁似地睨著他,提醒他有多沒禮貌。
都第二天了,我捺著性子不問,他竟然也不告訴我他的名字。
「任峽。」莫可奈何,他終于向我自我介紹。
「好自由的名字。」在確定他名字的寫法之後,我忍不住想象,一道在山谷中四處闖蕩的風,不管怎麼感覺都只有自由。
把行李拿進我打掃過的房間,任峽似乎有一刻的怔忡。
「怎麼了?」光杵在那兒像石柱般紋風不動,不會是要我替他整理這幾袋東西吧?我小心翼翼審視他的臉,邊打算盤邊跟他確認道︰「基于是我要求你搬來的立場,房間我免費打掃免費給你用了,可是如果要我幫你整理東西,我要斟酌收點費用喔。」
多少錢不無小補,好歹可以讓我平衡一下大出血的心痛。
見他幾度張口,眼楮直勾勾的瞪著房間內的擺設,在我連基本耐心都快全數耗竭,就快要不耐煩想踹他一腳的時候,他終于擠出聲音,有些不確定的問︰「你要我用這些東西?」
如果我沒猜錯,他好象快暈倒了。
不會那麼弱不禁風、莫名其妙就要暈倒在我面前吧?一個虛有其表的男人,長得的帥好象也沒啥用。我對他的健康狀況,轉眼間不太有信心。
「有什麼不對嗎?」望著床鋪、衣櫃、桌椅,一應俱全的房間,我不解地問。為了替他準備這些東西,昨晚我可是忙到人仰馬翻,硬是拖著幾個連喊倒霉的公司小妹幫忙,好不容易才把原本空空洞洞的房間,整理成眼前能夠讓人感動得無以復加的模樣。
「這些東西……好舊。」像是隨時會被拆散,根本不該拿來使用的古董。
不用去看任峽的臉,我也能听出他話里的嫌棄,終于明白快讓他暈倒的主因,我二話不說拿出相當的氣魄對他開導︰「別挑剔了,能用就湊合著用,這些東西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我,昨天四處去丟棄大型家具的地點,辛辛苦苦動用人情耗費不少心力搬回來的呢!不管怎麼說,你只是要暫住兩個月,又不是住一輩子,總不能要我一一為你買齊家具吧?」
開玩笑,要是他要求我替他重買床鋪、衣櫃,我不又要心痛個幾年了。
「你早說不就好了?我自備家具總行……」話說一半,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我不窮,只是很小氣。從他想笑卻笑不出來的臉色評估,不難看出來要他使用那些別人用過、睡過的東西,對他不啻是種極大的侮辱。
所謂的哭笑不得,大概就是我現在從他臉上目睹的神情吧。
「別那副見鬼的表情,我的房間可沒比這里奢侈到哪里去,不然你去我的房間瞧瞧。」為了證明我不是故意找他碴、給他難堪,我上前拉起他的手就往房間外走。
「璦真……」被我拖著走,他相當無奈地喊。
一走近我的房前,早過羞澀年齡的我沒多大矜持的直接敞開房門,伸手指著房里再簡單不過的陳設給他看,更坦白地道︰「你瞧,我房里的大型家具也是撿回來的,如果你比較喜歡我的床和衣櫃,大不了我們交換就是。」
「你有必要這麼節儉嗎?」他的眼神掃了我的房間一眼,竟然嘆氣了,似乎沒打算和我交換床鋪、衣櫃的意思。說的也是,他房里和我房里的東西都差不多舊,費力搬來搬去也沒啥意思,算他腦袋還很聰明。
若要出力的話,當然要靠他這個男人站出來,我可搬不動大件物品。
不過,我想他是想問「我有那麼窮嗎」才對。
他不懂,窮過的人才會知道貧窮的滋味多難熬;何況,浪費成性會遭天譴的道理,我可是打出娘胎那年就深信不疑,二十九年不改念頭。
「你不窮,只是很愛錢對嗎?」終于,他忍不住向我確定。
「不想當窮人,不代表我窮。」小氣可以很快樂,但不代表我生活拮據需要接濟,我只是比誰都認同「該省的即用力省,可花的便開心花」的新貧主張。雖然開心花時,我還是三不五時會心痛,不過,就當我嗜于自虐吧!
那種痛,還在我能接受的範圍內。
斜眼睨他,等于是肯定了他的說法,我卻突然意識手心里握住的溫暖。
想起一時沖動抓住他的手,拉著他來我房間證明自己說的話,我這才有些不自在松開五爪。不知為何,一如我想牢牢抓住賺來的每分錢,我也想牢牢抓住手里的暖意。
「璦真,我很好奇,你為什麼會這麼愛錢?」
很顯然,他已經習慣喊我的名字,順便還將事出必有因的公式套在我身上,會有此一問自然是他分析後產生的問題。
「愛錢干嘛要有理由?」自信地仰起下巴,我反問個頭高出我許多的任峽。
在我認為,愛錢是人類的天性。
有時候欲求淡泊,想過與世無爭的生活,沒錢也是免談。
愛錢還要理由,豈不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奇怪,真的很奇怪,怪得根本沒有邏輯道理啊!本來以為他會不死心反駁追問,我都做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心理準備了,可這道山谷里的風……竟然在這不該笑的時候笑了?
好……好詭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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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決定列出一張資料表,包括我的出生年月日、工作經歷……繁瑣至喜歡喝的咖啡。
「你在寫什麼?」剛洗完澡從浴室走出來的任峽從後頭靠近我,一手用毛巾擦拭著濕淥淥的頭發,一手抽走我正在書寫的個人資料,走到沙發一坐下閱覽。
「喂……」老大啊,該有的禮貌全死到哪兒去了?
就算本來就是寫給他看的東西,至少也得等我寫完再來跟我搶。
沒兩天,嫌我家簡陋的他,倒是比我還像這屋子的主人。相處下來,我才發現他這笑面虎有多傲慢、多自我,一張笑臉只在初識的時候用來唬人,現在的他根本沒把我這委托人放在眼里。從沒看過像他這麼我行我素,不把委托人當一回事的家伙!
就算我只是他的暫時雇主,好歹也假裝尊重我一下,給我一點面子又不會死人。
「這是你的自傳,還是買菜清單?」晃著手中的資料,他朝我笑謔。
我的確寫了我愛吃的菜,可是自傳和買菜清單扯得上關系嗎?盯著他那只在我眼前恣意晃動的大笨手,我有股沖動想用手刀把它砍下來。暗暗忍下累積和他耗了兩日的火氣,為了顧全大局,我再度按捺著脾氣道︰「那是我的個人資料。」
是他看我好欺負所以吃定我,還是他的性格向來如此惡劣?
再不然,這八成是他的報復,報復我讓他睡那張撿回來的二手床。小心眼的男人,那張床雖然舊了點,可是我用心用力洗得可干淨了,真不知道他還有什麼好不滿的。才兩天就讓我快想剁了他,連我自己都很懷疑怎麼讓他活過兩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