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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書房的門被輕聲推開,向雲攸卻沒有轉移自己的目光。
莫亦柔循著他的眸光望去,目光便落在牆上那幅筆觸細膩的山水畫上,那並不是雲攸的風格,看來是某人隨興所至的難得之作。
她評賞的視線最後停在那落款上,原來……
「看畫比看人好嗎?」
向雲攸驀然回過神來,迎向妻子那帶著笑意的眸光,馬上起身去扶她坐下。
「你身體好些了嗎?」他關心的打量她,只見她臉色似乎更蒼白了些,不過她說話的樣子讓他安下不少心。
「還好,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莫亦柔說著,一邊用眼神阻止夏菊要說的話。
夏菊咬牙,卻還是硬將話吞進肚里。夫人哪有好些?光從房間走到這書房就讓夫人喘不過氣,差點要了夫人的命,要不是在門口停下休息了好一會兒,夫人的氣色準會嚇死少爺,可是偏偏她又什麼都不能說。
「你的問題不是問題。」向雲攸欲一語帶過。
「我們是夫妻,我卻不能為你做什麼,你又什麼都不肯對我說,看來我真是多余的了。」莫亦柔幽幽地嘆氣。
「亦柔,不是那樣的……」他因她的話而想辯駁,但他又真實的明白,亦柔雖病,心里卻是清楚的,自己不該瞞她。
「告訴我吧!雲攸。」她懇切的望著他。她要為雲攸做些事回報他呀!他再不說,她就沒機會了……
他無語,卻自責的垂下頭。
莫亦柔在心中嘆息,當初要不是因為他們是指月復為婚的青梅竹馬,雲攸娶的人未必是她吧!其實她一直都明白他對自己的友愛勝過愛情,能擁有他這麼長的一段時日,是老天憐她病弱、所以厚待她了。
而如今,他有了真心想愛的女人,是不是她該放開的時候了?
向雲攸不知該如何開口,他要如何讓亦柔明白他自己都難以明白的事?好一會兒,他才道︰「我近來的思緒,亂得我足以崩潰。」
「是因那柳若顏吧!如果你想愛她就去愛,別為難自己了。」她輕撫著他那即將不屬于自己的臉龐,有些放心,卻也有些悵然若失。
「亦柔!你不懂。」他痛苦地閉上眼。
「如果你願意說,我便會懂。」她沒有反駁,只是以鼓勵的語氣要他說下去。
他心一沉,有些遲疑,「讓我心煩的不只是若顏,還有……顏若。」
莫亦柔的眸光一閃,有些明白卻只是問︰「為什麼呢?」
「若顏和顏若有張神似的臉孔,他們的影子交疊在我的腦海中,有時望著若顏,我想起的竟是顏若,我甚至快不敢直視顏若的臉,也不能面對若顏,我對顏若……」他頓住話,終究還是說不出口。畢竟那是多麼驚世駭俗的想法啊!
若顏……顏若?神似的臉……莫亦柔琢磨著他的話。該不會……
「你理不清自己的心嗎?」她幽幽一嘆。
「我希望能,卻怎麼也做不到,顏若曾問我容貌相似,會讓我無法區別他們嗎?我以為我可以。」他的目光變得深沉。
「雲攸,那真的有差別嗎?」她突然問道。
他詫異的望著她,「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現在不能明白,但我想告訴你,不管你愛的人是誰,你需要做的是正視自己真正的心意,看清楚人心中重要的內在,不要讓傷害蒙蔽了眼。有時候人很脆弱,會因為害怕而圓謊,卻讓謊言愈來愈多,但那並不代表是為了存心欺瞞。」
「亦柔,你這話——」
「不管發生任何事,我要你記得,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幸福。」她胸口一悶,說完這句話,便招了夏菊扶她離開。
向雲攸愣在原地,思索著亦柔說的話。謊言?內在?亦柔這些話是想告訴他什麼嗎?
第6章(1)
「若顏見過皇上。」
「我今天是微服出巡,你不用行禮,也別稱呼我皇上。」柳若顏要行跪拜之禮,卻教皇帝先一步扶了起來。
他們此刻正在平時酒客不能進的後院亭閣中,旁人全被撤了去。向雲攸跟在皇上身後,除了小翠留下服侍外,也沒有旁人了。
皇帝贊嘆的欣賞著柳若顏那若出水芙蓉的花容月貌。
好一位美嬋娟,果然不負花國狀元之名。如果褒姒能教周幽王為博紅顏一笑,烽火台三戲諸侯以至亡國,其天姿也不過如此吧!
「那若顏要如何稱呼皇上好呢?」她盈盈笑問眼前威儀天下的男子。
皇上並不如向雲攸俊美,但天生的氣度難掩其俊顏,尤其他那對深邃的眼,看似不羈、淺含笑意,卻又令人不自覺地又敬又畏。那眸光一沉,恐怕要一干朝臣皆垂首,不敢褻瀆聖顏吧!
「姑娘以為呢?」皇上一笑。他不難看得出來,這柳若顏對他是崇敬,卻並不因為他的身分而有所畏怯,以尋常百姓來說,算得上是難得,難怪雲攸願與她結交。
不過從他們倆的眼神看來,說只是朋友實在是令人難以信服,若非郎有情、妹有意,就是他這皇帝識人的眼光突然變差了。哈!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柳若顏眸光流轉,淺笑而答︰「龍乃天子的象征,如果您同意,若顏便以龍公子稱呼。」
在外稱皇上是不妥!雖然治內清明,但萬一遇上居心叵測的刺客,危及皇上安危,那罪可不是他們擔待得起的。
「那名呢?總不能有姓無名吧!」皇帝興味盎然地追問。這柳若顏不但有傲人的外貌,心思也敏捷,的確如傳聞般所言是個奇女子。
「公子乃是萬民景仰的天,百姓依天而行,自是天行!」她順口而出。
「龍天行?」皇上挑起眉,當真對眼前的女子另眼相看。
不用說,他對這名字很喜歡,也覺得她取名的道理耐人尋味。
「若顏學識不足,名字取得淺薄,還望公子見諒。」她謙遜的垂下眼。玩笑取的名,她當然不認為該被采用,何況取名的還是她這歌樓藝妓。
「雲攸!你覺得呢?」雖然在心底稱贊,皇上卻仍是不動聲色,故意地朝向雲攸問道。
「已經有所想法,何必要我多廢唇舌?」向雲攸淡然回道,他早已看出皇上眼神中顯而易見的滿意。
「好!那今後朕要是微服出巡,就以龍天行為名!」皇上朗聲而笑。不愧是雲攸,知道贊同就罷,不贊同就是違逆皇上的意願,竟然干脆什麼都不說。
柳若顏聞言苦笑,有幸能替皇帝老爺取名,是何等榮耀又是何等的怪事?她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皇上當真采用。
聊了一會兒,皇上突然問柳若顏︰「姑娘覺得當皇帝如何,是否該是這世上最快樂的人?」
和向雲攸交換了一抹眼神,她才回答︰「以世人看來,皇帝乃九五之尊,能呼風喚雨、隨心所欲,後宮粉黛三千,錦衣玉食,沒有不快樂的道理。」
她當然不明白皇上為何有此一問,只是雲攸的眼神告訴她,只要隨自己所想回答便行,說錯皇帝也不會怪她,但她還是選擇說較安全的實話。
「那是一般世人的看法,你呢?」皇上顯然認為她該有其他的想法。
柳若顏淡淡一笑,皇上認為她不是一般世人嗎?她不知該感到榮幸還是可笑。
「不在其中,不知其味;不掌其司,不解其難。若顏淺見,四不而已。」
就像她置身青樓的無奈,不是青樓人就不能解身在青樓之苦;皇帝該也有當皇帝的苦,那不足外人道的心事,也只有皇帝自己能明白。而這朗朗乾坤,又只有一個皇帝,那苦悶更是世人難以了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