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算看到了她卸除秘書身份的真實面貌,不過,惟一美中不足的是——她那副老氣的金邊眼鏡依然安穩地掛在鼻梁上。
「第一次看到你這個樣子。」宇軺轉動輪椅笑道,完全地面對她。
「托福。」褚澄觀皮笑肉不笑地揚起唇角,手托了托眼鏡。要不是他那麼「強烈」地堅持,她怎麼可能會以這副模樣在他面前出現?這身裝扮雖然舒適休閑,卻讓她感覺別扭極了。
「宇先生要上去嗎?我幫你。」不想再毫無防備地暴露在他打量的目光下,她走出車庫,繞到他後頭握住輪椅的握把。
她是他所見過的人之中,最為客套的!昨天好不容易逼得她稍微顯露了真實的情緒,經過一晚的休息,就又完全平復,真讓人不禁想要為她完美的自制力發出喝彩。不過,他可不想有人一直這麼生疏地對他。宇軺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手握住輪子,輕松地就阻下了她的推動,將輪椅固定原地。
「叫我宇軺或阿軺就好,我不介意。」他開始閑話家常,「昨晚睡得好嗎?’
「很好,謝謝。」褚澄觀點頭,微揚的笑容中噙著抹自嘲。能睡得好那還真是佛祖保佑呢!昨晚才一人睡,沒隔多久就被胸口的灼熱感給問醒來。
她還以為東岸的新鮮空氣可以抵掉一些過敏源引起的癥狀,沒想到還是失算了,那整床的棉制寢具折騰得她整夜不得安眠,而規律的生理時鐘又讓她賴下了床,一大早就醒來了。不過,怕伊莎貝拉見了她又引起不必要的敵意,她索性待在房里看海景,直到听到車子遠去的聲音,才下來車庫拿她昨天忘在車上的手機。
要不是怕他以為她嬌生慣養,一方面也不想讓他知道她有氣喘的毛病,否則的話,她原本在經過花蓮時還打算買組蠶絲寢具帶下來。不過,算了,反正最多也才十幾二十天而已,幸好她的睡眠時間一向不長,忍一忍就過去了。
「請問你…幾歲?」他回頭睨著她,突然問道,「不介意告訴我吧?」迷人的風采將這問題的唐突完全消弭無形,只是對上她,似乎完全發揮不了作用。
「這應該屬于個人隱私吧,宇先生?」有禮的笑還掛在臉上,然而鏡片下的眼眸已微微眯了起來。
每個人在她除去套裝的老成打扮後,都會質疑她與外表不符的工作能力,過去是,現在也是!她虛假一笑,手上更為使力,卻是文風不動。可惡!為什麼他輕而易舉地就將她的力量擋下?!
雖說一般女孩子對于年齡的問題總是較為敏感,但她的反應也太過于激烈了吧?更加激起他的好奇心。「阿軺,我真的一點也不在意你這樣叫我的,小澄。」對她的不悅視若無睹,字軺柔聲糾正,低醇的嗓音透露出執著的信息,雙手一轉,握把整個掙月兌出褚澄觀的掌握,又回到面對面的局面。
雖然坐著的高度使他必須由下往上注視著對方的眼,但那從容不羈的笑容,卻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和錯覺。褚澄觀抿緊了唇,對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感覺有些不安。她向來能不慍不火地完全掌控局面的,這兩天,她卻常被逼到失控邊緣,這不是個好現象。「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阿軺。」若不順從,不知道他又會用什麼方法來強迫她屈服,他昨天的激進方式已讓她見識夠了。小澄?真夠可惡了!
她在用溫和的言語進行無言的抗爭。將她眼里的不滿盡收眼底,俊朗的眉宇蘊滿了笑意,字軺突然冒出一句︰「二十三?」
褚澄觀得了下,才意識到他又回到年齡的問題︰「這不重要。」夠了,她不想再被他的控制牽
動︰「既然你還不想回屋子,那我就先進去了。」她微一頷首,頭也不回地轉身往車庫里的樓梯走去,一下子就消失在樓梯頂端。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讓他想到她昨天的模樣——
她第二次從小鎮購物回來,一踏進客廳,立刻二話不說地筆直走到正在看書的他面前,一古腦兒地將紙袋里的東西倒在桌上,經過他的指點,這次她可沒有氣喘吁吁的模樣了。
「請問,這樣符合待在您府上的標準了嗎?」褚澄觀將散落的衣物攤開,一臉平靜地直視著他。她眼里的挑戰他可看得一清二楚。字軺放下書,一低頭,那躺在最醒目之處的內在美立刻映入眼簾,。粉紅蕾絲的,淡藍素面的,全都一清二楚。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這招——夠絕!
「當然,就當來這里度假吧!」對那有著花邊的誘人衣物視若無睹,宇軺淡淡一笑,紳士地揚起手做了個歡迎的手勢。
「謝、謝!」褚澄觀加重語氣一個字、一個字地用力回道,彎腰又一古腦兒地將桌面上的衣物全掃進紙袋里,轉身回房。早料到他不可能因這一點小小的事就被她反擊成功的!雖早有預料,但她還是因一時氣不過而悄悄翻了個白眼。
她以為他沒看到——一思及此,宇軺忍不住低笑出聲。
他看得一清二楚,那和套裝完全不搭邊的幼稚舉止,他完全看得一清二楚。讓他即使隔了一天,仍然一想起就忍不住好笑。
看來,伊莎貝拉在她不能陪在他身邊的期間,替他找來了一個有趣的伴。宇軺愉悅地吹著口哨,推動輪椅往坡道前進。
將最後一個盤子放進烘碗機里,濕漉漉的手用力甩了幾下,褚澄觀打開微波爐用食指和大拇指捏起熱騰騰的吐司,隨意咬了一口。
從車庫上來後,她想找找看有沒有牛女乃或果汁能當早餐,才一踏進廚房,迎接她的是整桌的杯盤——從盤子的數量和里頭的殘骸可以看出伊莎貝拉似乎拿這頓早餐當成臨去英國的餞別宴,其中最不可思議的,在這頓她來不及參與——也避之惟恐不及——的豐盛早餐後,竟然會連杯牛女乃也沒剩下!翻遍了冰箱,惟一還跟早餐搭得上邊的,只有兩片孤零零躺在冷藏庫、不知被冷落了多久的吐司。
對于伊莎貝拉能將分量準備得這麼準確,她真的甘拜下風。褚澄觀無奈地搖頭苦笑,推開後門往屋後的山坡走去。
她該在什麼時機、用什麼方法進行游說?邊咬著吐司,褚澄觀一路思考這個問題,在還沒想好對策前,她不想待在屋里和他對上。
誘之以利是不可能的,就算宇軺接受、老哥肯付,她也抵死不答應,沒理由「海潮」得為了這個自暴自棄的名模多付這筆錢。
動之以情?在昨天剛被他這樣對待過,她還培養不出情緒對他說些感性的話。看來,暫時只有說之以理了,只是,對于他听得進多少道理,她實在不敢抱持太大的希望。想到他那總是四兩撥千斤的燦爛笑容,她就忍不住心里有氣。
她倒寧願他變得任性孤僻,就算軟硬兼施她都有方法勸他就範,但現在問題是,他是個狡詐的人——雖然外表看不太出來。他不把他的問題點表現出來,她根本找不到游說的切入點。
遠遠地,就看到樹下有個人影。
怎麼這麼巧?本來想避開卻反而撞上。褚澄觀腳步微頓,心里低低咕噥。現在要回頭離開已經來不及了,也罷,反正她剛剛已決定勸說的方向,天時、地利、人和,就算勸說失敗,至少也可以避免他又問她私人的問題。
將剩下的吐司迅速吞進肚子,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她直直地往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