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衡不喜她外出,所以這難得可以窺見西湖美景的機會,是她每年期待的時刻。湖光瀲灩,垂柳輕擺,西湖引人的雅致盡在眼前。白堤外的瑰麗景色讓曲無瑕看得出神,足下的速度不自禁地慢了下來,柔美的臉龐浮現一抹微笑。
嫁給子熙表哥後,不知他會不會常常帶她來這里游玩?曲無瑕心里起了這個念頭,但才只片刻,那原本愉悅的笑容已稍稍黯淡下來——子熙表哥雖然斯文有禮,可他向來就不是這種風雅的人。
發覺這樣的想法帶著批判意味,曲無瑕心一慌,急忙斂神,將注意力轉回了白堤上的景色。表哥待她的好,連爹都夸贊不已了,她怎能這麼不知足呢?
苞在後頭的婦人可就沒她那種觀看風景的閑情逸致了。她抬頭看天,面有憂色地喃喃自語︰「看這天色好象會下雨……」像在呼應她的話似的,綿連的雨絲開始飄落下來。「糟了,小姐快點!」她驚喊一聲,連忙用衣袖遮在曲無瑕的頭頂上,拉著她往一旁的橋跑去。
橋的那端是座小小的涼亭,她們直跑進里頭,才歇足喘息。
「暫時回不去了……」曲無瑕望著亭外輕喃道,聲音里透著一絲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欣愉。
「這怎麼成?」婦人急得幾乎跳腳,要是回去晚了的話,怕老爺又要責罰她了。她走到亭檐下伸出手,雨不大。「我還是去轎子那里拿傘好了。」
「您會淋濕的!」曲無瑕連忙阻止。「在這兒等一下沒有關系,不急。」
「誰說……」沒有關系!底下的四個字全吞進了喉頭,婦人臉上盡是為難。
那是因為小姐不知道老爺的性情才會這麼說!除了小姐以外,老爺對其余的人都是毫不留情,為了一點小事被打得半死是常有的事,更何況是耽誤小姐回府的時間?要是犯了老爺這個最大的禁忌,就算她是跟隨多年的老僕也難逃一劫!
一思及此,婦人神色更慌。「小姐,我馬上就回來接你,你在這兒等我,千萬別離開!」她急急拋下這些交代,頭一低,立刻往亭外沖去。
「女乃娘……」曲無瑕根本來不及阻攔,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抹身影消失在雨中。「真是的。」還以為可以在這人間仙境多待一會兒呢!她搖頭輕嘆,緩步走到亭柱旁,拿出手絹輕拭身上的微濕,一面看著外頭的景色。
雨絲輕飛的西湖,更增添了迷蒙之美。曲無瑕看得入神,手上的動作不自覺停了下來,怔怔地陷入了沉思。
傳聞白堤是白蛇娘娘與許仙相遇的地方,傳聞那時也是這樣的細雨紛紛。景色依舊,人事已非,當時曾有的相同景色,如今只留下一段淒美的傳聞。
她不懂,白蛇娘娘怎能在第一眼時,便知道許仙就是她要相許一生的人?是什麼樣的感覺給了她如斯的堅定信念?在被許仙負了之後,她是否後悔?是否後悔曾給予那樣堅定的依賴與交心?她和子熙表哥從小一起長大,她已完全記不得第一眼的印象為何,所以她實在無法體會白蛇娘娘的心情。那樣的怦然心動,是什麼樣的滋味呢?曲無瑕微仰望天,許多疑惑懸在心頭,卻依然無解。
一陣輕風隨著微涼的雨絲拂來,一個不留神,手中的絹帕讓風給吹飄到了亭外,剛好勾在橋的護牆邊。
「糟了!」曲無瑕掩嘴低呼,看了看漫飛的雨絲,略一躊躇,連忙以袖遮頭,碎步奔下了亭階,到了橋邊才發覺,那橋的護牆竟高達她的胸際。
她踮起蓮足、伸長手臂,卻還是夠不著那方手絹。雨絲雖綿細,但那侵濕人的無息速度依然迅速。一心只想拾回手絹的她無暇顧及,不多時,輕薄的衣料已然濕透。
突然,一把不知由何處伸來的傘張在上方,原本漫天紛飛的雨絲被完全隔絕。曲無瑕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一只恆穩的手臂自身後探出,修長的手指輕而易舉地替她勾回了手絹。「這是你的?」溫醇的男音自她身後響起,持著手絹的手環著她,舉至她的眼前。
那溫厚的語息就在耳畔,惹得她不由得起了一陣輕顫,不曾和男子如此貼近的她,心里猛地一悸,隨即赧紅了臉。那人沒有退開,就這麼將她困在護牆與胸膛之間,距離近到讓她得以清楚感受身後的他所傳來的體熱。
「放開我……」她驚慌低嚷,想要掙月兌他的環抱。
耳畔傳來一陣沉厚的低笑,身後的溫熱退了開去。「何必這麼害怕?我不過是替你撿回手絹而已。」
靶覺到他的後退,緊懸的心好不容易才放松下來,隨即又被他語中的嘲弄挑起微惱。她回身想看清這名輕薄男子,不意一轉頭,卻迎上一雙墨邃的邪魅黑眸!
那張俊魅的容顏透著毫不掩飾的傲然自信,微揚的唇角噙著一抹邪冷,將他勾人心魂的氣質彰顯得更加懾人。他的黑眸因笑而微微眯起,眼神邪氣卻不下流,里頭所蘊涵的狂佞仿佛要將她完全吞噬。
曲無瑕驀地一怔,這瞬間,她忘了呼吸,忘了怒斥他的舉動,她所有思緒全然墜入那雙宛如深潭的眼瞳中。
見她呆立,男子唇畔微揚,將手中的絹帕遞上她手,她下意識地接過,他卻反而攫住她的柔荑,包容在手掌之中輕輕撫弄。「好細女敕的肌膚。」他凝視著她低喃,語音像微風拂過樹梢般輕柔,還帶著一絲狎弄。
他怎麼能?!曲無瑕倏地回神,連忙抽回手,藏在身後。不曾握牢的手絹再次緩緩飄落,她只能羞惱地輕咬下唇,看男子在絹帕落地前再度將之攫回掌中。
「姑娘方才不是還千方百計想要拾回嗎?怎麼現在反而棄之不顧了?」他將絹帕舉至鼻端輕聞,斜睨了她一眼低笑道。
曲無瑕心頭一悸,下意識地後退,怕會跌進那雙深不見底的幽邃眼眸。
「小心。」見她幾要撞上護牆,他伸手拉她一把,反將急欲後退的她拉入懷中。「姑娘在怕些什麼?難道在下長得很嚇人嗎?」他將她攬近,低沉笑道。
他的語音透過胸腔,重重地撞進她緊貼住他的耳里。曲無瑕揪緊了襟口,完全抑制不住緊張的情緒。他做得是唐突逾禮的舉動,可她只除了懸緊心弦以外,卻感受不到絲毫憤怒。她心跳得好快,急如擂鼓。她怎麼了?怎麼了?和子熙表哥獨處時,她也不曾慌亂成這個樣子啊!
子熙表哥?曲無瑕一驚,猛然憶起自己的身份,即將嫁做他人婦的她,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倚在一個陌生男子的懷里?連忙伸手將他推開。「你別過來!」
女乃娘怎麼還沒來?她焦急地看向岸上,分不清心里怕的是什麼。
「下雨呢。」柔軟語調布滿慵懶氣息,他沒再逼近,只是伸出持傘的手為她擋去雨絲,邪俊的容顏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對自己半邊身子陷入雨中的情況絲毫不以為忤。
「我回亭子里就可以了,你替自己遮雨吧……」她搖頭,不自覺得隨他放軟了語調。
「拿去。」他看著她,微笑低道。語音雖輕,卻帶著不容抗拒的迫力。
他那直勾勾的眼,仿佛要將她看透。曲無瑕心漏跳了一拍,只能咬著唇,不住搖頭,手藏在身後,堅決不肯伸出。她怕伸出手,怕接過傘,怕兩人之間會產生交集,她怕這樣心神不定的自己,似乎一旦伸出手,什麼事都將起了變化。
女乃娘怎麼還不來?她再次看向岸上,急得都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