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快說。」尹凱雅拿起桌上的卷宗翻開,頭抬也不抬。提到那沈老頭她就有氣,對于他的事,她實在是興趣缺缺。
「咱們磊新要改朝換代了!」呂道誠神秘兮兮地看看四周,然後悄聲說道。「董事長從國外請了一名總經理回來,代他處理磊新一切大小事物。其實董事長打算隱退,只掛個名,權力全都下放到總經理手上了。今天就是總經理上任的第一天,听說他在外召集了不少人馬,新人事新氣象,在上任第一天完全改觀。」「真的假的?」尹凱雅一臉狐疑地看著他。這種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在毫無預警的狀況下來個人事大搬風,不造成磊新的內部恐慌才怪。看來,這個總經理不是才能卓越、另有獨特見解的菁英份子,就是毫無管理頭腦的白痴。
「對天發誓。」呂道誠舉起右手,一臉「騙你我會死」的宣誓狀。
「連我這個會計部都沒有知會,真藐視人!」尹凱雅一聳肩,不經意地問道。「那總經理是什麼來頭?沈老頭怎麼會那麼放心把磊新交給他?」
「他兒子啊!」呂道誠拿起路上買來的三明治,拆開封套咬了一口。
「他兒子?!」尹凱雅臉色大變,倏地站起,一把揪住他的領帶。「你是說關月的哥哥?」
哽在喉頭的三明治和脖子上瞬間收緊的領帶都讓他苦不堪言,呂道誠脹紅了臉,拚命指著自己的脖子,好不容易才將緊握于對方手上的領帶拉回。
「謀殺啊?」呂道誠嗆咳著,在順過氣後開口罵道。
「快說啊,他是不是關月的哥哥?」尹凱雅雙手拍上桌面,怒瞪著他。
「應該是吧,沈老頭不就只有一雙兒女嗎?」她氣勢洶洶的怒容讓呂道誠自動離座,倒退三大步。「你認識他?」
「不認識!」尹凱雅怒吼,猛然坐回椅面。「但是听過他很久了。」
沈智淵,是繼沈老頭之後第二個讓她憎惡的沈家人。說來也真不簡單,沈家包含沈關月也才三個人而已,讓她討厭的卻佔了兩個名額。
必月曾說過,她哥哥在服完兵役後就離開台灣,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這件事只有與關月交好的她知曉而已。
他知不知道為了幫他盡責,關月付出了多少青春和心血?而那沈老頭又鄙視關月到了極點,這些年關月過得多苦?最後為了維持磊新,連自己都賠上了!一個大男人竟然把這爛攤子丟給妹妹去承擔,自己跑到國外逍遙去,一點責任感也沒有,而現在見磊新的營運狀況稍有起色,居然還敢大搖大擺地回來接收現成的成果?
沈智淵,她對這名紈褲子弟的印象更是差到了極點!方才還在想這總經理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現在她確定了,他是個不學無術的白痴!以為來個人事異動會使人對他信服,這點他可算錯了,至少她尹凱雅第一個不服。
女人真不可理喻!呂道誠看著尹凱雅怒氣沖沖的模樣,悄悄搖頭嘆息。明明不認識人家,也能恨成這種深仇大怨的模樣。
「我要回去我的位置啦,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些天得乖點才行。」呂道誠三兩口把手上的三明治香入肚,拍拍走人。
尹凱雅擺擺手,看著面前的卷宗,上頭的黑字都化為關月一雙雙淒淡哀漠的眼。該死的沈智淵,就讓我會會你這個把關月害成這地步的幫凶!
沈智淵走下樓梯,一面調整領帶,一面打量這久違了五年的家。
這個家陰暗依然,與他五年前離家時相較之下,還多了分冷寂。沈智淵搖頭苦笑,早在多年以前,父親就用他的驕傲與固執把這個家摧毀了。
五年前離開台灣,是因為對父親感到心冷。他看不慣父親對關月的態度,他無法接受父親的處事態度,他更忍受不了父親叫他進磊新,卻守舊地不肯改變現狀!一進磊新他才知道,不管在人前人後,父親從不把關月當女兒,在公司眾人之前連一點尊嚴也不給關月,動輒冷言諷刺、不假辭色,雖名為會計,地位卻比一名助理小妹還不如。
一場幼年時的強暴未遂,關月必須為了這件事賠上她的一切嗎?那時年僅十歲的關月,非但得承受差點遭到強暴的驚嚇,最讓她難受的,還是父親的極力譴責與不可理喻的怪異。
案親受不了他的生命中被這件丑事染上污點,所以從那時起,他就對關月視而不見,直至成年,依然將關月緊鎖在他用嚴厲圍拘起來的牢籠中,不許她自由,深恐關月又做出任何敗壞沈家門面的事。
想起那時與父親的針鋒相對,沈智淵不禁輕撫額角,閉起了眼。後來,他和父親發生爭吵,引線是對公司一件CASE的處理問題,對父親病態的觀念不滿是累積多年的火藥,雙方情緒爆發,原本暗隱的癥結浮上台面,卻找不到解決的方式。在那一次大吵後,他對父親徹底放棄,離開了台灣。
臨走前,他站在關月面前,沈重地不知該說些什麼。反而是向來靜默的關月主動對他說︰「你去吧,反正爸對我的觀感一直都是如此,就算你待在家里也無法使他改變。既然如此,又何必為了這無法改變的情況而放棄你的理想?」
他還記得那時關月的語音平淡,眼中的神情卻堅定,他知道,其實關月比他更想月兌離那個狹小的世界,她將她的夢想加諸在他的身上。
第1章(2)
「智淵。」蒼勁的聲音將他自緬想中拉回。
「爸。」沈智淵回頭,看見披著一件睡袍的沈彌站在樓梯口。
回到家中,才發覺人事全非。關月不在了,去向父親並不言明,只以出國進修帶過。而父親的改變最讓他震驚,那自效恃人、背永遠挺得僵直的父親老了,挺直的背已然佝僂,總是一絲不苟的黑發被灰白佔領了大半,歲月在他身上做了留停,將盛氣凌人的他消磨了斗志。
「今天第一天到公司,你可以先找一位主管會計‘伊’小姐!叫她拿營運報表和一些人事資料給你看,有助于你對磊新的了解。」沈彌說道。
「好。」沈智淵頷首,依次將雙手袖扣扣上。「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沈彌沈吟了一會兒,開口問道︰「我把你從美國找回來,你怨不怨?」
這個問題讓沈智淵微微一怔。怨不怨?拋開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事業,拋開他親手打造的生活,他該不該怨?
「在那里拯救的是別人的事業,在這里拯救的是自家的事業。」沈智淵緩道,早在下了回國的決定時,他的心就已定了目標。「並沒有什麼不同。」
案親在信里的口吻近乎低聲下氣,說他會將一切決定權限下放,磊新需要他回來主持。這樣的父親讓他感到心痛、心酸,他不知道,是他傷父親深些,還是父親自己傷自己深些。
怨不怨?這種事在父親的轉變下已難以定論。
望著兒子成熟的臉孔,沈彌嘆了口氣。
「我走了。」沈智淵取餅西裝外套穿上,走出門外。
目送沈智淵離去後,沈彌緩步走上二樓佛堂,走至蒲團上落座,仰首望著高掛的妻子遺像。
他老了,沒有體力再去維持那膚淺的自尊;以前視如生命的面子,如今卻覺得可笑,卻是什麼也挽不回。若他能早些看透,這個家也不會落到這個局面了。對過往的懊悔讓他筋疲力竭,沈彌沈痛地閉上了眼。
辦公室里若是出現一名陌生的訪客,絕對會引來眾人側目,尤其是當磊新規模這麼小、而這名訪客又如此氣宇非凡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