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兒,你把水浣關入水牢中,你有沒有想過她捱不捱得住?」靳嵐問道,冀望能勾起他一絲絲的感情。
「事實證明,她還是活得好好的,至少還能提出和親的要求。」黑曜挑眉,噙笑的表情像在影射。「如果母後沒其他事,兒臣要繼續批改奏章了。」將視線下移,逐客令下得再清楚不過。
這是她的兒子嗎?靳嵐盯著黑曜,他的無情讓她感到陌生。不行,她得去把黑韶找來!曜兒的深不可測不是她能應付的。靳嵐一回頭,迅速朝外走去。
听那輕微的腳步聲遠去,原本埋首於奏章中的俊容抬起,黑眸中閃著精厲詭譎的光芒。
***************
皇宮側門前頭,停放著頂大紅花轎,幾名樂夫或蹲或站,有的聊天、有的斷續地試著嗩吶,調著音高。八名轎夫散落地分散站著,一副百無聊賴狀。一名身著大紅禮服的媒人斜倚轎桿,掏出紅色繡帕拭汗,不住抬頭望天,怕給錯過了時辰。
小埃子牽引著穿戴鳳冠霞帔的殷水浣走到庭前,看見這種模樣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這叫風光嗎?連轎夫都是由宮外找來的!皇上答應讓浣姑娘嫁出夌嵐已經讓他夠怒火中燒的了,如今還受到這等待遇,他說什麼也忍不下這口氣了!
「搞什麼啊?公主都出房了還不懂得跪下迎接?一點體統都沒有!」小埃子插腰大吼,把這些天的郁悶全吼了出來。
他多替浣姑娘不值啊!委曲求全地出外和親也就算了,竟連嫁妝也才小小兩個提籃,哪里像是公主出嫁的模樣?難怪連這些轎夫、樂夫都看她不起了。
那些樂夫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談天的依然談天,調音的反而將聲音吹得更尖銳刺耳。
這群不識貨的家伙!他小埃子在宮中幾時受過這種白眼啊?衣袖一挽,就要沖上討個公道,卻讓殷水浣扯住了衣角。
「別這樣了。」殷水浣低道,她知道一向笑臉迎人的小埃子是為了她才會這麼火氣旺盛的。「反正只是送這一段路而已,算了吧!」
看來士軒國也知道她這名公主的分量多少,她明白他們的心理,一個空有頭餃的名位堵了他們的要求,讓他們有苦不能言,退婚怕得罪夌嵐,但迎娶這名毫無利用價值的公主又讓他們心有不甘,所以才會連一個護送的侍衛都沒派來。
但是,她的命走至此,已經沒有什麼值得去在乎的了。
「浣姑娘……」水浣的淡漠讓小埃子忍不住哽咽。
這是浣姑娘一生重要的日子,卻是如此冷清,就連向來疼她的皇太後也不見蹤影,獨留浣姑娘一人出閣,只有他小埃子送她,讓他怎麼不難過?
「大喜的日子,別哭了。」殷水浣輕道。「送我上轎吧!」
「小埃子不能送你出宮,你要好好保重。」小埃子攙著她坐上花轎,淚流滿面,卻裝出堅強的語氣讓她心安。「我會交代這些轎夫穩著點,要是讓浣姑娘受苦,回來我剝了他們的皮!」
「謝謝你。」頭巾阻隔了她的視線,但小埃子的用心卻深入心坎。三個字包含了無限的感激,小埃子對她的照顧她永遠銘記在心。
紅幔放下,樂聲揚起,隨著媒人的低喝,轎身微微晃動。關於夌嵐的一切,漸行漸遠,而小埃子扯開喉嚨的「保重」聲,也逐漸消散風中。
***************
「召音公主,下轎啦!」光線隨著轎簾揭開透入,隔著覆於鳳冠上的頭巾往外看去,明亮的光芒交織成一片燦紅。
轎身的晃動加上轎簾的隔絕,讓殷水浣不知道時間的流逝,只覺這段路程飛快,快得讓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就到了。或許是她的內心,還依戀著夌嵐不願離去,越不願抵達的終點,反而讓人覺得到得更快。
殷水浣眨了眨疲憊的眼,將手交給媒人攙扶下轎。
沒有人上前恭迎,也沒有喜樂交接,足以想見她這名公主在士軒國的地位了。殷水浣泛起嘲諷的笑,這是她自己選的路,怨不了任何人。被頭巾罩住視線的她,只能任由媒人將她帶入新房,端坐榻上。
「公主,您在這兒等,我去去就來。」媒人隨代了句,就听到腳步離去聲和房門關上的聲音。
房中只剩下自己一人,殷水浣不知該做些什麼,只能盯著自己的紅繡鞋尖,怔怔出神。
黑曜不知對她自願和親士軒國有何感覺?這個念頭突然閃過腦海,一抹苦澀泛上心頭。殷水浣低斥自己,都已放逐自己到這種地步了,又何必再去掛念?何況,黑曜又能有什麼感覺?她的主動求去該是他的解月兌吧!
盡避這麼說服自己,卻為何淚還是涌上了眼眶?殷水浣咬緊下唇,強忍著不讓淚水掉落。突然一雙男鞋映入眼簾,一名男子正站在她的面前。
殷水浣急忙收拾散亂的思緒,正襟危坐,捏緊藏於衣袖中用來做假的沾血絹巾,心頭沒有新嫁娘的含羞帶喜,有的只是強烈的不安與厭惡。她要如何忍受讓黑曜之外的男子踫她?
驚慌之余,殷水浣完全沒有想到尚未拜天地,卻先送人洞房的舉動不合常理。
一支碧玉稱桿伸進頭蓋之下,將之輕輕挑起,翠綠的稱桿在紅色頭蓋的掩映下更形通透。殷水浣一震,直視自己置於膝上的手,掙扎著該不該把頭抬高。面前的男子像沒了耐性,直接用稱桿挑起她的下頷。
這個舉動讓她驚惶,視線下意識往上抬,不意竟望進一雙含笑的湛黑瞳眸——向來讓她捉模不到思緒的黑曜,正帶著溫煦的笑直視著她!
她在夢中嗎?這殘酷的夢何時會醒?她承受不了夢醒時的破滅傷痛啊!殷水浣心里吶喊,視線卻被牢牢鎖住,半晌移不開,貪戀地將這不可能的夢境深刻在心版上。
「為什麼哭?」黑曜輕輕用手背拭去她的淚,口吻溫和憐惜得讓她心酸。
殷水浣觸及眼眶,才發覺不知何時,淚已決堤而出。他的觸踫,讓她神智清明,這不是夢境,他的溫暖,炙熱了她的憤怒。
「你為什麼會在這兒?」殷水浣用力揮開他的手,退至床榻的另一端,伸袖抹去淚痕,睜著一雙明亮怒熾的眼直視著他。
「這是我的寢宮,我為何不能在這兒?」對她的閃避黑曜不以為忤,反而更好整以暇地坐在另一端,笑睨著她。
聞言殷水浣立刻環顧四周,臉色一變。這間寢宮她再熟悉不過,連這床褥都還隱隱帶著她殘留的梅香。這不是清昊宮是什麼?為什麼她上轎出宮,走了一大段路居然還會在這兒?
「快把我送回士軒!」殷水浣沈道,心中漫起不安,要是她逾時不到,怕會引起夌嵐與士軒紛爭。
「送你去士軒做什麼?」黑曜低笑,帶著玩弄的意味。
「我將以召音公主的身分許配給士軒太子,快點把我送回去。」他毫不在乎的反應讓殷水浣著急。
「我已讓自願的朝臣千金前往士軒了,還輪得到你來犧牲奉獻嗎?」趁地不備,黑曜將她擁入懷中,緊緊環住,讓她掙月兌不開。「你是我的,誰也奪不走。」
「放開我!」殷水浣惱怒低吼,氣自己在他的觸踫之下,她發覺她是如此留戀這溫暖堅定的懷抱,盡避她已抱定放棄的念頭。
「我不放,我已迷失過一次,錯誤不可能再犯。」黑曜反將她擁得更緊,汲取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見到你的第一眼,心里就泛起異樣的感覺。我利用你的靠近,放任它去游走,想看清它的真相。直至最後才發覺,它是我一直不明其形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