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不近,是遠近馳名的,人人猜測原因,就連斷袖之癖也用上了,卻沒有人知道,他不是排斥美色,而是至今尚未遇見一名足以引發的女子。沒想到,才匆匆一瞥,就讓他體內竄起一股熱流,腦中浮現她曾卷曲在他臂彎的畫面,更是助長熱焰的焚燒。
「皇上?」他的不語,讓她抬起頭,不料迎上的卻是一雙燦然的黑瞳。殷水浣微微一驚,不敢將慌亂表現臉上,連忙斂目垂首,將一切隱藏在四目交接間。
她清然的眼眸讓他回神,意識到自己的不同以往,自制力恁好的他在頃刻間即把狂放的情潮收回。「來幫我更衣吧!」黑曜起身。
殷水浣跪著挪移到他的跟前,在腰帶模索著小埃子所說的環扣。不想觸踫到黑曜的身體,她的觸模是猶如蜻蜒點水般輕巧,帶著小心翼翼,只敢在腰帶上徘徊。時間愈久,她愈心急,豆大的汗珠沁上臉龐。怎麼都找不到?
看著她雙手笨拙地找著環扣,黑曜臉上閃過一抹促狹的笑意,她在腰帶前方模索當然找不到了,因為,環扣的正確位置在腰後。他知道,卻不言明,含笑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她的手足無措,卻堅決不肯放棄。
找到了!這欣喜的發現讓她幾乎想要大喊,卻沒發現跪踞在黑曜面前的她,幾乎是雙手環著他的腰才模到了腰後的環扣。除下了腰帶,殷水浣站起,預備進行除下外袍的步驟。
她的動作輕柔,但可不表示她所做的動作是正確的。黑曜挑眉看她,果然如他所料,毫無經驗的她,將袍內袋中所藏的東西掉落了一地,叮叮淨淨的,聲音煞是好听。
糟了!殷水浣暗叫不好,急忙丟下手中龍袍俯身去拾,倏間地上一抹反折的亮光,讓她的動作僵在半途。她怎麼可能認不得那把匕首?那是她七歲那年爹給她的禮物,為此,爹還招來娘的一頓罵,罵他送一個小女孩這麼危險的東西。即使它斷成兩截只余刀身,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天清晨,心慌意亂的她只趕著逃離,根本忘了取走那落在枕畔的刀身。殷水浣閉上眼,他發現了這片斷刀,精明如他,不可能對這些異樣毫無察覺。
「你就這麼把龍袍丟在地上?」突然,戲謔低醇的語調劃破寂靜。
在震驚間,她竟將龍袍丟在地上!殷水浣回神,急忙將龍袍拾起,緊環胸前,不知所措。用不了刺客的罪名掛上,光是她隨意遺棄龍袍的行為就足以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拿去掛上吧!」見了她的反應,黑曜只微微一笑。
「是。」殷水浣急忙收斂心神,將皇袍拿進內室置放後踅回。看著那柄斷刀,一股欲將之拾起的沖動油然而生,站在黑曜身旁,視線卻不舍地流連其上。
「小埃子沒教你除下龍袍後該做的動作嗎?」見她怔立著,坐在榻上的黑曜忍不住開口,帶著淡淡的戲弄。
「奴婢該死!」殷水浣垂首,取餅水盆內的棉巾擰乾,覆上黑曜的臉輕輕擦拭。專注於斷刀的她,已經完全忘了水溫過低的事兒。這一次,黑曜倒是沒說什麼,仰首任她心不在焉地抹完臉。
將水盆端出門外放著,殷水浣撿拾著散落地上的物品,當手觸上那柄斷刀時,心中百般掙扎,怕黑曜就等她自投羅網的這一刻,但她又不甘心,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爹的遺物被他納下。
「皇上,這把斷匕,奴婢替你拿去丟了吧!」一咬唇,殷水浣還是忍不住開口,掩飾過的緊繃語音彰顯著刻意,但心懸著的她已無暇顧及,企盼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黑曜,早已忘了在皇上面前該低頭這檔子事。
對於她的問話,黑曜並沒有立刻回答,只用那莫測高深的笑,笑得她心虛,笑得她頭皮發麻,渾身竄過一股寒顫。
「撤去吧!」一聲輕應,化解了加諸在她身上的緊張。
殷水浣一喜,急忙拾起,躬身就要退下,退至門前時卻被黑曜喚住。
「你的身上,為何總帶著梅香?」黑曜斜睨著她,沈厚的語音橫越過寢室,在她耳邊流連。
俏臉驀地一紅,沒料到黑曜竟會突然冒出如此隱私一問。
「奴婢身上帶著自制香包。」殷水浣低低開口,她喜歡梅香那股清冽味,總是偷偷到清浥宮中采擷梅花,將之曬乾,縫制在香包里,系在腰間。她卻完全沒想到,自己刺客的身分皆因這抹梅香而被人識破。「這味道,讓皇上感到不適嗎?」
「不,只是奇怪罷了,並不是每個人都會散發出這股清香的。」水浣因他的問話而起的反應,讓黑曜滿意地笑了。原來,她並不像她表露於外,真那麼冷漠淡然啊!「下去吧!」
他的舉動總讓人難以預料,讓她的心懸宕空中,忽低忽高。得到允示的殷水浣趕忙退下,深恐他又將她喚住,在跨過門檻時因過於慌忙,還稍微踉蹌了下。
看著那抹急欲求去的窈窕背影,黑曜唇畔勾起優美的彎弧。貼身侍女?或許當初父王的建議是真有點必要吧!尤其,當那名貼身侍女心懷不軌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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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黑色身影演練著摯法,俐落強勁的攻擊虎虎生風,一舉手一投足充滿力的美感。
黑色的裝束穿在黑曜身上,非僅不顯暗沈,反將他的沈著霸氣襯托得更加令人不敢逼視。在長廊上候著的殷水浣看得入神,練武中的黑曜,教人移不開視線。
今早小埃子說肚子不舒服,一大早就差人跑來敲她房門要她代理一下職務。不知怎的,以前終年無休的小埃子,自她被召為貼身侍女後,反倒常常身體微恙了起來。
前天是風寒要她服侍晚膳,昨天是腰疼要她上御書房侍候,今兒個連皇上練武都要代勞了。不過,這一切她都暗自竊喜,因為讓她有了更多接近的機會。而這些接觸,也讓她見到了黑曜更多不同的面容。
對朝臣,他可以是強勢尊傲的;對宮僕,他可以是威勢中帶著體諒的;對百姓,他可以是寬厚的;就是對她……她完全不懂他對她的看法,一如,她不懂自己對他的看法。
那一夜,他緊擁著她的滿足神情,一直在她腦中流連不去,像是深烙在心版上。她無法捺下心頭那股陌生的感覺,仿佛心不是她自己的,無法控制,無法遏止地想成為他珍寵的人,這來得如此狂烈,讓她幾乎無法招架。
她不該對他痴心妄想,他們之間的阻隔太多了!
他是她一心想刺殺的仇人,她怎能對他寄托情感?就算撇開父母深仇不談,她只是一個草芥平民,更甚者,她是一個罪臣之後,這樣的身分懸殊,他怎麼可能會看得上她,而她又怎能有所希冀?望著黑曜挪動的身影,殷水浣泛起苦澀的笑。
差不多該是可以伺機動手的時候了,黑曜連練武都可以讓她在旁看著,對她毫無防備。可現在卻是那該死的迷戀讓她頓了手,內心的矛盾讓她無所適從,他在這場仇恨中,是完全無辜的,她如何下得了手?
殷水浣無奈地閉上了眼。她怎能如此自私?為了自己的感受,輕易地將之前的執著推翻?他無辜,爹娘亦同等無辜啊!她不斷地回想爹娘死前的畫面,想激起愈漸治弭的恨意。不斷的思潮糾葛下,她的心早已厘清了自己付出了感情的事實,然而思緒陷於矛盾的她卻沒發覺。
誰讓他與她各是如此身分?他們必須對峙著,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