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獨具慧眼啊!」走方郎中贊嘆道,這一點,連他這個見多識廣的老頭都不禁要為夌嵐新主翹起大拇指了。
「所以說,太子登上帝位,算不算得是眾望所歸呢?也難怪咱們百姓會如此高興,而太上皇也能安心地頤養天年啦!」
「可是這盛況未免也太空前了點,來了這麼多鄰國賓客。」就連進城時都還看到兩、三個國家的使節馬車排在外頭等著進來呢,頂著各國國徽旗幟的馬車多琳瑯滿目啊!
走方郎中的話讓店小二忍不住噗哧一笑,嘲諷意味十足。「喲!這位大爺,您八成是家里沒千金才會說這句話。像太子這種一等一的人選,誰不是恨不得能與之攀親結緣的?那些貴客為何而來,這麼一想不就明了於心羅!」
「老夫是真沒千金。」走方郎中淡道。一個漂泊四方的郎中能成個什麼家?不過是個孤家寡人罷啦!「來了那麼多國的使者,那太子到底看上哪一個?還是他早有屬意的官家千金了?」
「啥?唉……您老這個問題可就問倒小的了,小的還真沒听說太子打算跟哪位皇族千金成婚的。」店小二為難地搔頭抓腮。「還不是太上皇開了先例,只迎娶了皇太後一個,不曾另納妃子,或許就因為這樣,所以太子也不會隨意立妃。」
「這樣啊……」這樣的例子,他在鄰國雲紬也听聞過呢!想不到只迎娶一名妃子的特異行為還真無獨有偶。「那你們太上皇和皇太後不急嗎?」
「誰知道?」店小二聳肩。「不過,咱們太子也不小了,都二十五了呢!看看吧,或許在即位之後就會立後了,不急嘛,瞧咱們太上皇和皇太後雖然成親晚了點,還不是感情好得很?不用緣分來得早,只願它來得巧啊!」
「這倒是。」走方郎中頗有同感地點點頭。
「瞧,不知不覺的小的竟跟您老聊了那麼久,沒辦法,只要說到太子啊,每個人都是贊不絕口的。」店小二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听到外頭傳來的呼喚聲,臉色一變。「掌櫃的在叫了,小的不趕緊過去會挨罵的。這些天您老若對咱們太子……啊!是皇上,怎麼這小賤嘴老改不過來?呵!您老若對咱們皇上有興趣的話,就留在夌嵐吧,或許會有什麼熱鬧的事發生也說不定哦!」
「你忙你的吧!」郎中從布褂中拿出些許碎銀置於店小二手中。「這些就當是茶水費吧!」
「多謝大爺!」店小二欣喜道謝,既能宣揚皇上的威勢,又能賺取外快,天下沒比這差事更好的了。「就這麼吧,您老慢慢瞧這場熱鬧,小的先告退啦!」
第一章
夌嵐宮中,四處喧騰著絲竹喜樂,愉悅的氣息彌漫在每個人的臉上,人人帶笑,說起話來總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激動。宮僕們忙碌著,為了使前來祝賀的使節賓客們都能盡興而歸,更想藉此將夌嵐的國威富饒傳至大地的每一角落。
在夌嵐新主登基大典當夜,夌嵐國中徹夜狂歡,不分親疏,百姓全陷入一片歡欣的喧鬧中。眾臣與各國使節不斷涌進的夌嵐宮中,更是大小樂宴不斷,彩燈懸滿了整個廊檐,直至宮外,將整座夌嵐宮妝點得彩炫奪目,光與晝爭,將日的明亮延續到黑夜,亦意味著新主即位,未來的國運將如此一般,晦暗永不降臨。
晚宴的最高潮,由精彩優雅的歌舞中帶入尾聲,此時在場人士都已雙頰微醺,呈現醉態,一些不勝酒力的早就讓人扶回房中歇息。
「曜兒,父皇敬你一杯!」夌嵐國卸任皇帝黑韶執起酒斛,朝黑曜舉杯。
雖已近耳順之年,但在長年習武的調息下,雙鬢微白的黑韶絲毫不呈老態,銀白的發角反而更添成熟的韻味,眼梢含笑的溫煦帶著股魅力,讓人見了猶如心頭撒下暖陽。
看著眼前偉岸的兒子,黑韶眼中閃過一抹驕傲,然而隨之熠然的,是另一種更難以察覺的竊笑。
黑曜不語,勾起杯盅,略一抬手回禮,舉杯就口低啜。瞥了一眼桌上數十個空置的酒壺,黑濃的眉微聚。
黑曜,夌嵐國的新任君主。
若說黑韶是耀眼的日焰,黑曜就是深不可測的夜幕。
黑曜臉如冠玉,俊美與狂霸共存,卻又令人難以置信地相容,沒有半絲突兀,而湛黑的瞳眸盈著精銳的光芒,自信冷冽,帶著傲視一切的凌駕優越,剛毅的鼻梁有如刀鑿,襯著削薄的唇,無聲地宣告著己身的王者氣勢,毋需黃袍加身,自然散發的氣質就已令全場折服。
案子倆並排而坐,相似的容貌均屬俊逸,但截然不同的氣勢,更是讓人明顯感受到兩者的相異之處,各有各的優點特質,卻同樣地令在場人士不禁為之傾折。
「曜兒,這大喜的日子,咱們再乾一杯。」黑韶笑道,在啜飲時,藉著袍袖的遮掩,將杯內的酒盡數潑至身後。
黑曜不發一語,鷹眸掠過一抹銳利的光芒,仿佛察覺到黑韶的舉動,卻依然不動聲色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坐在皇位上的他、向來喜怒不輕易形於色的他,此時臉上卻隱隱透著慍色。上個月父皇毫無預警地對天下宣布,將皇位繼讓給他;父皇知他,料到他一定會反對,於是采用了這個無法改變的方式。
君無戲言,這個讓人猝不及防的舉動,將他推上了無法反抗的高台。
「曜兒,大喜之日,怎麼還一臉沈郁之相?」不就是登上皇位嘛,有什麼好值得不高興的?黑韶明明知道兒子為何板著一張臉,卻還明知故問,完全忘了自己是那個急欲將皇位這個燙手山芋推掉的始作俑者。
「您說呢?」黑曜微眯著眼,語音不曾微揚,卻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登上皇位,亦意味著他無法再隨意出宮,無法深入民間探訪民瘼,他只能待在議事堂里,听由各位大臣間接傳導的消息,其中真實性如何只能自己判斷。
這就是生為一國之君的憾恨之處。
「父皇是信任你的能力,才早早將皇位傳給你的。」黑韶立刻藉著斟酒的舉動,掩飾心虛的表情。
他也不算說謊,不過這只能算是原因的一小部分而已,黑韶唇畔浮現得意的笑。想當年他離開雲紬國四方游走,為的就是跳月兌束縛的宮廷生活,沒想到來到夌嵐國時,讓他遇到了黑曜的娘靳嵐,反倒自動投入另一個拘束的深坑,坐上帝位,一坐就將近三十年。
看著黑曜深沈內斂的表情,黑韶心里驕傲與惋惜交集。兒子的成就是令他引以為傲,但是呢,個性卻教他為之扼腕,一點也不像他,十足十像極了他第一次所見到的靳嵐,沈穩冷冽。唯一不同的是,黑曜較之靳嵐還多了份強勢的自信,他的優越能力讓他自傲得令人信服。
好不容易捱到兒子能獨當一面的時候,近年優異的表現頗受各國敬畏,加上國內施政深得人心,這一切看在身為人父的他眼里,其實是竊喜大於驕傲的。他終於可以擺月兌掉帝位的枷鎖,享受閑雲野鶴的自由生活了!
「是嗎?」黑曜睇了他一眼,微微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你這句話讓父皇好寒心吶!」黑韶裝出一副受傷的表情,隨後又像換面具似的,轉眼間臉上立刻又堆滿了笑,他舉起酒杯。「來,讓父皇以這杯酒來表達祝福吧!」
「父皇,」黑曜飲盡杯中的液體,在發現他才放下酒杯,黑韶就迅速地斟滿它的狀況時,淡道︰「希望您還記得,自從兒臣沾酒以來,還從沒有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