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嫣,妳看著我」他兩手握住她細瘦的兩臂想將她轉過來。
轉過身與他面對面後,伍嫣深深地看著他,想要將他的眉眼、他的輪廓都牢牢刻印在心底一樣。「你會回來嗎?」
「這里是我的家,我不回來還能去哪?」杜寬雅將他那雙好看的劍眉皺得死緊,「等我把那邊的事情都解決了後,我一定會回來。」在他們都那麼清楚他的家庭關系後,為什麼他們會認為他會不回來這里?
都解決了後?那麼是不是代表著,他早就預料到會有這天的來臨,也已經做好日後的打算了?
「不會忘了我,也不會忘了四海?」神情明顯放松許多的她,習慣性地歪著頭問。
「不會的。」
一如往常的笑意停在她的面上,「那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妳說。」
伍嫣拉過他的右手,以小指緊緊勾住他的小指。
「我們約定好,我們就只是因為一點小小的外來因素,所以必須得分開兩地生活而已。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們都不要牽掛著對方、都要好好的繼續生活,而你在處理完你的私事後,你要回家,你要回到這里來,好嗎?」
杜寬雅怔怔地張大了眼,從沒想過,也對這一天早就做好準備的她,是用這種心情來面對將來不知道會有多少年的離別。
「妳……願意等我?」
他還以為……以為他這一走,就再也不能與她在一起了,尤其在不知何時才能回來的情況下,他根本就不敢奢望,她會願意浪費青春等待著他回到她身邊。
「傻瓜,不用等的啊。」她好笑地拍拍狀似有些不敢相信的他,「因為時間到了,你就會回家了不是嗎?」既然她有把握他早晚都會回來,那又何必等呢?
他沙啞地應著,「嗯……」
「那麼,一言為定?」她將大拇指用力蓋在他的拇指上,爽朗地蓋下了一個屬于兩人的諾言,也許下了一個不會改變的誓約。
「一言為定。」他攤開了掌心與她十指交握,再將它放在他的心房上。
傾身往前靠在杜寬雅的懷里後,伍嫣側耳聆听著她早已听慣的心跳聲,並閉上眼,感覺著他那一再落在她臉上的細吻,品嘗著眷戀的余味,也咀嚼著現實的尖銳。
盎四海曾對她說過,她很單純,就像個單細胞生物一樣,坦率和不會想太多是她的優點,現在想起來,其實無知有無知的幸福,但也有很多後悔。如果可以的話,她很想讓光陰倒回過去一點點,在她還能多愛、多疼惜杜寬雅時,能再多給他一些,好讓他能夠囤積著這一份溫暖,再次轉身回到那個冷冰冰的無情世界里。
早知道,她就該在以往放學回家的路上,再多偷親他幾下,因為她知道,每次只要她笑咪咪地偷襲他,他的心情就會晴朗得像是五月的藍天一樣;她該常常在他蹲在花園里除草時,自他背後多撲抱上去幾次的,因為每次那樣對他撒嬌,他就會高興得背著她轉圈圈大笑……
啊,他們好像也很久沒在道場里跳華爾茲了,早知道她就……早知道……
以往她一直天真的以為,她的人生可以永遠都無憂單純的,她手中所擁有的,就將會是永遠,可是從前的她並不明白,永遠是條任性妄為的河川,總是隨著歲月和命運,輕易地就擅自改變河道,就如同,杜寬雅他那從一生下來起,就總是被他人所左右的不自由人生。
不知何時開始流淚的她,在發現淚水已在不知不覺間爬滿了臉頰時,她閉上眼,伸出雙臂緊緊環抱住杜寬雅寬大的背部,代替或許早就不知該怎麼流淚的他放聲哭出來。
「不要哭……」杜寬雅不舍地摟著哭得難以自抑的她,「不要這樣哭……」
埋藏在他胸坎里的哭聲,顯得有些支離破碎,「你要答應我,絕對不可以受傷……不可以出事,一定要回來……」
「我答應妳,全都答應妳……」他頻頻頷首,不住地安撫著她,「還記得嗎?我說過會寫信給妳的,只要我能寫,我會日日都寫,我會讓妳知道我近況,我會讓妳知道我就在妳身邊。」
「你一定要寫……」
他低首親吻著她的發絲,「會的,一有空就寫。」
伍嫣緊抓住他背後的襯衫,根本就沒注意到她的指尖早就埋陷在他的背里。
這輩子,她頭一次這麼努力地想要挽留住什麼,但她知道,不管她再如何將他抱緊,她還是挽不回當年那個在陽光下折紙飛機的少年,她得讓那些全都成為一段段的記憶,她得試著去習慣,日後,在沒有了他在身旁的寂寞。
「早點回家……」
「嗯。」
「早點回家……」
一直蹲坐在門外的富四海,緊抵靠著門板,不語地聆听著窗外愈來愈大的雨聲,以及房里伍嫣愈來愈小的哭聲,許久之後,他哽咽地把臉埋進早就被他淚水滴濕的膝蓋里。
離開的那一天,當杜寬雅踏出家門,坐上父親派人特意來接他的車時,伍嫣沒有去送他,富四海也沒有;他們選擇把自己關在各自的房里,拉上了窗簾,不去目送他離開的背影。空無一人的小巷里,唯有自天際紛落而下的蒙蒙雨絲,悅耳地滴落在花園里盛開的花朵上,冷清地見證著這場無聲的別離。
但花園里的花兒們並不知道的是,在天色將明之前,他們三人一直都靜靜地躺在杜家閣樓的那張大床上,緊牽著手,一整晚不合眼地听著一張又一張富四海帶來的老式黑膠唱片。
在女伶悅耳的吟唱聲中,他們不語地回顧著這兩年多來的種種,並在心底告訴著自己,人生是一場場豐富的盛宴,既會有入席參與就會有短暫的離席,因此明日的他並不是離開,他只是被迫必須趕赴另一場不太受人歡迎的筵席而已,等到曲終人散後,他就回到他們的這張家庭餐桌上,繼續與他們一塊兒品嘗,他們那雖是平淡,卻無比溫馨的家庭料理。
在杜寬雅上機前,窗外猶在下著細細的春雨,在他下了機來到久違的故鄉芝加哥後,已替換上了即使到了初春,也依舊下個不停的冷冽飛雪。
與杜寬雅想象中的不同,在乘車來到了市郊時,他並沒有被送至小時候與母親一塊兒住餅的那幢公寓,反而被送到了一座佔地頗大的私人宅邸。
听坐在前頭的司機說,這座在父親眼中可稱得上是座冷宮的宅邸,里頭住著的,有著幾個月前被汽車炸彈給炸斷了兩條腿的二哥尼爾森,與另一個他從未听說過,也是與他同父異母的年幼小弟艾倫。
站在大門前仰首看著這座宏偉的私宅,杜寬雅冷冷地挑高了一雙墨眉。哼,不愧是這城里第一大黑幫的第二把交椅,就連專門用來流放親生子女的冷宮,他那個在人前愛講門面的老爸,也蓋得挺有那麼回事似的。
本身沒帶什麼東西的他,在管家的迎接下步入了宅中,再上樓來到了日後將屬于他專用的樓層,當他站在廊上看著那十來間擺明了像是浪費用的空房時,隱約地,他听見了那些打從他進門起,就一直在暗處里探看的下人們,躲藏在樓梯間竊竊私語「什麼正式繼承人?不就又是個情婦的孩子而已?」
對于這類他早已習慣的冷語,杜寬雅並沒把它給放在心上,就在他轉身想走開時,一抹瘦弱的縴細身影,飛快地閃至走廊角落的陰暗處。
在來這的路上,他听那個多話的司機說過,他那個名叫艾倫的弟弟,今年就快滿十歲了,但可能是長期遭受在性格上有些扭曲的二哥尼爾森虐待的關系,與同齡的孩子相比,艾倫不但明顯的發育不良,他就連話也都說不好,尤其是自前幾個月尼爾森刻意辭退長年來照顧艾倫的華人保母後,從小就只會說中文的艾倫,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對任何人說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