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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光年 第16頁

作者︰綠痕

「我希望他至少能來見她最後一面。」

「你呢,你想見他嗎?」

他想也不想地就回道︰「不想。」冰冷的拒意,听起來,雖不像是有恨,但也沒有包含著太多的親情。轉正了身子再次靠回他胸前的伍嫣,在他以腳搖晃起秋千,帶著他倆一塊兒在風中規律地搖動時,彷佛又再次看見了那夜他獨自坐在鋼琴前,那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蕭索身影。

她知道,對于那些他從不詳細提及,也從不想說出口的過去,無論是她或是誰,在沒有他的允許下,都不該,也不可以去觸踫,因為在他心中有著一道她不可以擅自跨過的黃線,她更明白的是,黃線之外的世界,並不是她所能夠想象和理解的,也因此,她選擇從不跨過去。

不知道與不願意知道,是有很大的差別的。她這個人啊,和外表不同,實際上的她,其實是個膽小的人,就是因為她很清楚,一旦她跨過去那道黃線了、一旦明白了,那麼,他離開她的時間,恐怕也就快到了。

秋千晃動的孤單金屬聲,在無人的公園里听來格外刺耳,而四面八方涌來的寒意和恐懼,讓她不得不振作起來試圖去制造點溫暖。她搖搖他的臂膀,「今年你和婆婆都來我家過年吧,我媽說她要好好的感謝你常來替她代班,而且人多我家也會熱鬧點。」

「可以順便在妳家留宿嗎?」他想了一會兒,而後故意以充滿期待性的語氣在她耳邊問。

她一掌往後拍向他的額際,「道場很大,你不會缺地方睡的。」

「我看我干脆找個正當的理由,往後年年都在妳家吃年夜飯算了。」與其去跟一堆臭男人擠在一塊兒睡,他寧願睡香閨。

她滿臉無所謂的模樣,「等你打得過我媽時再說吧。」

「我真的可以嗎?」早知道他就不保留實力了。

「別太有自信了。」為了他的大言不慚,她小力的在他的月復側架上一記拐子,豈知卻惹來他一陣忍不住的輕笑。

久違的笑意再次飄進她的耳底,伍嫣滿足地感受著他胸膛間傳來的震動,像是要留住流星的尾巴般,極力想要將這稍微忘記現實的片刻再多留久一會兒。

「再不回去我們會感冒的。」他輕聲對她提醒,可是他本身卻連動也未動。

她笑笑地偎進他的肩窩里,「到時我們再傳染給四海,給他來個有難同當。」當殘留在他們嘴角邊的笑意,逐漸在淒冷的夜風中沉澱了後,他們就像是放棄了抵抗寒意,再也不點燃另一根希望的火柴般,不約而同地咀嚼著此刻有些令人難以下咽的默然。

承載著兩人重量的秋千,在颯冷的風中蕩呀蕩,即使彼此的吐息都在風中因寒意而化為陣陣白煙了,他們還是一徑沉默地以擁抱感覺著彼此的存在,只是單純地分享著彼此的體溫,並且遙望著浩瀚的星空,想象著在那片星海里一艘艘即將揚帆遠航的旅船,日後將會在天際的哪個角落里安心靠岸。

勁韌的寒風吹掀起伍嫣的一繒發,飛快地掠過她的眼簾,她眨了眨眼,試著在鼻息催吐出的白色煙霧里仔細地回想起,在她身後的杜寬雅,以往曾經在面上有過的幸福笑意。

自從他母親入院了以後,她就沒在他臉上看過什麼特殊的表情過,與其說他是無動于衷,不如說是,他把心頭的一扇門緊緊地關了起來,既不想讓人知道他究竟把那扇門藏在哪兒,也不希望有人前來敲打。

看著這樣的他,她不想去計算,距離他傷心的日期還有多久,可是,眼看著有如夕陽西落般的日子一日倒數過一日,靜靜地待在他的身旁的她,默然旁觀著他那有如細火慢熬在心頭上的煎熬,令她很不想卻又很是希望,這段難捱的日子它能夠早些結束。

只是,她再也不想听見,他近來總是在夜半里孤零零地彈奏著令人感到悲傷的肖邦夜曲,或是看著他獨自一人站在星空下瞠大了空洞的雙眼,漫無目的地遙望著,那一段似是不堪回首的過去。

只要現在就好。

只要現在他仍牢牢的握著她的手就好,只要他還戀戀地依偎著她,她可以什麼都不看也都不理,也不會強行推開他心版上沉重的門扉,試著去刨挖出他的傷痕。

因為她隱隱約約地覺得,一旦當他們路經了那個必然來臨的傷痛彎角後,恐怕,他們就要永遠月兌離青春單純的軌道了。

第5章(1)

餅完年後不久,一切來得很突然。近來一直都在醫院加護病房守著的杜寬雅,在突然提前下起春雨的某天里,向學校請了喪假。接下來的日子,他拒絕了所有師長與朋友們的幫忙,獨自一人打理起母親的後事,在殯儀館與家中忙碌地進進出出,就好像唯有讓自己忙碌些,他才有辦法在疲累中忘記發生在他身上的這一切一樣。

火化的那一日,是個冬末早春中,難得一見的晴朗好天氣。

身著一身黑衣,獨自站在火葬場外的杜寬雅,在等待火化完成的那段時間里,他並沒有等到他本來就不指望的父親到場。而當年,因他母親是為愛拋棄了一切,與父母斷絕親子關系、斷絕往來的緣故,所以在這一日,除了那個患了重感冒無法前來的外婆外,母系那一方的家族,也沒有半個人出席,或是站在這里陪他一塊兒等待。迎著仍是略嫌寒冷的風兒,杜寬雅仰首望著晴空中,那一縷正裊裊升起的白煙,試著去回想起,母親那一張在病榻上蒼白又美麗的面容。

終于,她可以自思念中解月兌了。

她再也不必過著那種與所愛之人分離的人生,她亦不必再背負著思念的重量,也不必孤獨地仰望著天空,然後把心放逐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總是遙想著那一段她曾經擁有過的愛情。

听火葬場的住持說,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這麼潔白干淨的骨灰了。

撿拾好骨灰的杜寬雅,不語地低首看著手中壇里有如白沙般細致的骨灰,在合上壇蓋之前,他不能阻止自己地一直在想,在終于走完人生的這一遭之後,他手中的母親,為什麼仍然是這麼的單純潔淨?為什麼,她還是這麼不遺余力地刺痛著他的眼楮?那彷佛就像是……

像是……她年少時的那一段愛情,就像場謗本就不曾存在過的惡夢般。

她仍舊是當年那個不知世事險惡的富家嬌貴少女,她還是活在那個等待著白馬王子來迎接她的完美夢境里,她從沒有踫觸過這世界的塵埃,沒有遇見他的父親,更沒有品嘗過長年的思念與等待,她也從來沒有過……他這個她始終都不能對別人道出口的私生子。像是想要在傷口上灑鹽的朝陽,在他捧著骨灰走出外頭時,毫不客氣地刺向他的眼瞳。他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等待著眼中那一陣不適過去,可是,等著等

著,即使眼楮已經不再酸疼了,他還是沒等到那種該松手放開,讓一切都隨之過去的感覺,他只看見了,眼前這一片被淚水模糊的朦朧世界。

那個在他記憶里,氣質高雅、美麗無比,卻沒有擁抱過他幾次的母親,此刻,輕巧巧地停棲在他的懷里,再也不會背對著他只留給他孤單的背影,也不會再忽視他的存在,繼續活在她一人的遙遠天地里。

她哪里都不能去了。

而他,也終于有機會能將她牢牢抱緊在懷中了。

帶著些許的自嘲,他喃聲地道︰「到頭來,妳還是沒有愛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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