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只是博愛,他都不想要允許,若是可以的話,他想將她對待這座人間所有的善意全都化為她對他的愛,因為,一直很想與人間百姓爭搶這份關愛的他,打從一開始到現在就戰得無能為力又好不甘心,因他太過明白,在她眼中,這座人世里所可愛的,就只有世人而已,無分貴賤無分城牆或是塵埃。
他多麼地盼望,在她無私的眼中,能夠容得下一縷屬于遭到私情所奴役的身影。為了這個小小的盼望,他總是等待著。但他從無意想抹去她所擁有的一切,也不想干涉些什麼,他不過僅是希望著,他也能在她生命之中佔有一席,只要她一回首就能瞧見的地位而已。
可就連這樣,對他來說,也都像個遙不可及的奢望。
懷中的軒轅如相動了動,看來像是在尋找更舒適的睡姿,他垂下了眼眸,傷感地對總是將他置之腦後的她低喃。
「妳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等著妳啊。」
煙黛似的柳眉,若以水墨畫來說,一筆稍嫌太淡,兩筆略嫌太多,而這菱似的小嘴,毋須胭脂的錦上添花,粉女敕的色澤渾然天成,只須心上人的親吻……夢里兩手握著銅鏡端詳自己長相的軒轅如相,任由身上的冷汗匯聚成一面海水,並卷起狂浪將逃生不及的她給淹沒。
一骨碌地自床上躍起坐好後,剛睡醒的她頻喘著氣,並下意識地以袖拭著滿頭的大汗。
「做噩夢了?」坐在一旁看書的盛守業,擱下手中借來打發時間的小書,定定地瞧著看似遭到重大打擊的她。
軒轅如相茫然地看著自己的兩掌,「我夢見我一覺醒來變成了女人……」
「事實是如此沒錯啊。」她要到何時才能大方一點接受現實?
一顆枕頭隨即朝他的方向扔過去,後頭還跟著一只擱在床邊小桌上的燭台,這讓以為暗器只有一個的盛守業,走避不及的下場,就是頭上腫了個包。
與正在頭痛的盛守業一般,軒轅如相也申吟地捧著腦袋半趴在床上不動,每回她只要遭鬼附身後,次日醒來總少不了一陣頭部劇烈作疼,也因此她才會對附身這一事那麼反感……對了,附身?
神智總算全部清醒過來後,軒轅如相連忙坐好看向猶在撫著頭的他。「發簪呢?」被附身後的事她全都沒記憶了,在那之後事情究竟是怎麼樣了?
盛守業指向她身邊的小桌,「不就在桌上?」
「這不是偽貨吧?」她取來發簪微瞇眼細看,實在很難排除這個可能性。盛守業不滿地兩手環著胸,「請妳不要隨意質疑別人的人格好嗎?」太過分了,為她辛苦為她忙,還得遭受這等惡意歧視。
「你是怎麼把它弄到手的?」這教她能不懷疑嗎?還不都是他這個萬惡淵藪才害得她今日得東奔西跑。
「我挖了整座墳才把它給挖出來的。」早把謊言編排好的他,邊說邊起身把事先準備好的衣裳捧至她的面前,再推著她去屏風後頭更衣。
「後來你同那只女鬼做了什麼?」自屏風後頭傳來了軒轅如相頗為緊張的音調。
他頓了頓,而後滿懷期待地問。
「妳很介意?」她總算開始在意他了。
「我在乎的是我被搶走的身子。」還是不太會穿女裝的她,隨意把衣裳粗魯地套上就走出來。
「放心吧,若不是妳的話我便不感興趣,我什麼都沒做。」他攔下她,以靈巧的手指重新整理起穿法完全不及格的她。
軒轅如相低首看著他那像是服侍的動作,「那女鬼呢?」那個條件一大堆又挑三撿四的家伙有好好的上路了嗎?「在她發現我的本性不是她想象的那般後,她就扔下妳回墓里去了。」他流暢地將謊言說出口,穿好她的衣裳後,再把她推至妝台前,開始整理起她那有如鳥窩般的長發。
滑進發中的發梳,以適度的力道撫過她的頭皮,軒轅如相低著頭,實在是不怎麼想看鏡中那張她每看必想吐的臉,她轉移心思地回想起方才那一場嚇醒她的夢。
不知為何,她隱約的記得,在她的夢境里似是也有著盛守業的蹤影,夢中的他,帶著看似有些悲傷的臉龐,靜坐在晨光下低首看著她,且對她說了些什麼……
他到底說了什麼?她怎麼也想不出究竟有何事,能讓總是順心得意的他面上風雲變色。
「別發呆了。」將她打點妥當後,盛守業搖醒她回魂,「妳昨兒個都已睡了一整日,是該出門繼續趕趕場子了,妳不是說這兒距離下一個藥材的路途遠得很?」
軒轅如相微微側過首,打心底恐懼起這很可能是已有好一陣子沒再興風作浪的他,即將再次朝她下手的犯案前警告。
「何時起你變得如此為我設想?」幫她找、幫她挖、還催著她趕路?如果說現下的壞人都似他這般,那其它壞人不就統統都得轉行了?
「因我守了妳足足一日又一早,現下都快正午了,我的肚子早餓壞了。」他邊說邊指向她咕咕叫的肚皮,「咯,妳的也是。」他若是沒心,她就是沒肺,自作多情地為她著想還得換來她月復內滿篇的陰謀論,她就非得逼著他別再扮什麼好人了嗎?
揮之不去的淡淡疑惑感,在隨著他們退房上路時,仍舊沒自軒轅如相的心底走開。就在盛守業領著她來到小鎮上熱鬧的南北貨大街上,一路擠過運送南北貨的商行車隊,正準備往街底那間醒目的飯館走去時,眼力甚好的盛守業忽地停下腳步,並伸手攔下繼續往前走的她。
「慢著。」
軒轅如相不解地回首,「方才你不是說要找個地方吃飯?」
「我看……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吃吧。」再怎麼說,那對小兩口好歹也幫過他,他總不好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見他們死于非命。
「為何?不都快走到——」她轉首看向飯館的方向,當她的目光觸抵那對眼熟的小兩口時,她登時瞪大了兩眼,而後緩緩撩起衣袖。
走出飯館沒多久,慢了一步才發現遭自家鄰居堵上的封浩,在面色鐵青的軒轅如相往這方向一步步地殺過來時,他趕緊拖著視力不好的花楚往一旁店家的鋪子里躲。
「妳別太激動了。」盛守業跟在她的身後,在她愈走愈快時,有些想替他們爭取點逃命的時間。
「你這主謀最沒資格講這句話。」蒼天有眼哪,讓他們在這兒撞著她這位苦主,算是天不負她。
「等等……」她真要讓大街上所有人都目睹她行凶?
軒轅如相朝身後揚起拳頭鄭重警告,「待我打趴了他們後,我再回來跟你重清舊帳。」最近她是滿久沒復習他們之間的梁子了,好,就先來個熱身。
「好了,妳先冷靜一下。」盛守業一手扳過她的身子,毫無預警地將定心鏡擺在她的面前。
「你……」僵站在大街上的她,面色更是陰沉三分。
「出來吧,都別躲了。」解決了手邊危險分子後,盛守業朝躲在店家里的兩只驚弓之鳥喚著。
封浩怯怯地探出顆頭,「她不會宰了我們?」天哪,好高好壯的女人,小花是想整她不成?
「目前不會,但以後就很難保證了。」他們還滿有自知之明的嘛。
第五章(2)
人聲嘈雜的年貨大街上,擠滿了采辦年貨的人群,來來往往的人們並沒有注意到軒轅如相的異狀。盛守業站在軒轅如相的身後,一手環著她的腰際,以免像個木頭人的她會被擠來擠去的行人給撞倒。而自店家里走出來的封浩,則防範地躲在盛守業的身後,在他的後頭,還有一個花楚當跟班。也不管他們四人貼站成一排的景況著實怪異得緊,相當愛惜性命的封浩往前偷瞧了好一會兒後,這才納悶地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