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一直等?」
老人朗朗而笑?「等待,可是種高尚的美德。」
美德啊……
打從成親以來,他不就一直遵行著這項美德嗎?到底他還得當個君子再等上多久才成?
大大吐出口氣的陸余,定看著湖面鄰鄰的波光,將湖邊的樹木襯映得似都穿上了件金色的衣裳,在那耀眼跳動的光芒中,他想起了那一束束每日清晨時分射進他房里的晨光,他都已經忘了,究竟是自何時起,他的每一日,就是從他睜開雙眼,見著絲絲的仰光映亮了計然那一張靠睡在他身旁的小臉上時開始的……
「在那之前,我會等的。」他低首看著掌心里,他挑撿了好半天才選定的一把白玉所雕的梳子。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當下明白了他話中有話的老人,想了想後,投石問路地開口。
「這尾值得陸少用心等待的魚兒,是打哪來的?」
「南方。」一想起還在家中等著他的計然,陸余的眼神便泛起了溫柔。
那份柔和的目光,襯著一池的湖光山色,看來就像是柔柔的春風,老人愣了愣,驀地想起了在吞月城里流傳的那則貓狗成親笑話,和他人口中那個他剛過門的妻子。
就在這時,手中的釣竿傳來一陣拉扯感,老人忙轉過頭,熟練地將一口氣釣上的兩尾魚兒給拉上岸。
「叨擾許久,我也該告辭了。」見他已有收獲,不必憂愁今晚的晚飯沒有著落後,陸余隨即站起身準備打道回府。
「你不是來收息的嗎?」他就這樣兩手空空的回去?
陸余回首看他一眼,彎身自釣竿上取下一尾魚後,朗眉朝他一挑。
「這不是已收到了?」
喉際微微哽澀的老人,在他邁開不乏走至樹下準備叫醒那個不知睡到哪一殿去的大黑時,以袖抹了抹臉,朝他身後喊著。
「明兒個我再親送兩尾至府上!」
陸余頓住了腳下的步子回過頭來,面上好似盛滿了意外,而被他定眼瞧了許久的老人,在他遲遲不說上半句話後,頗不自在地加注。
「……為陸少夫人加菜。」
「那就謝了。」
趴睡在客棧櫃台上下,被客人稱為招財貓的兩只貓兒,只要東翁一提起筆,櫃台上的那只貓就舉掌拍掉,而他若是動了動,不意踩著了貓尾,櫃台下的那只就省不了賞他一頓貓爪身抓,偏偏這兩只貓兒的性子又同它家主人般超級兩面,只要是來客,它們就裝成乖貓快快樂樂的招呼,等客人一走,它們隨即對他來個翻臉不認人。
臉上、兩掌、兩腿,全因此而傷痕累累的東翁,在一日又來到了最是忙碌的晚膳時分,被迫得騰出一手一腳,任兩只貓兒分別在桌上桌下啃著他指頭後,這才有法子一心好幾用地工作。在他忙了好一會兒後,他偷空抬首望向坐在靠近本館大門處,打從夕日還徘徊在西天的雲朵上時,就已離開四號房來到客棧里等夫回家的計然。
見她閑著無事可做,東翁本是想把造反的貓兒帶去她那桌給她的,可就在他欲拎起貓兒之前,他發現,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的她,就只是兩眼定看著手中那柄玉梳,他想起丹心似曾對他說過,近來,計然好像常一整日都握著那柄陸余贈她的發梳出神發呆。
沒有轟轟烈烈,或是干柴烈火,這對小兩口,眼下的進展就只到了這樣而已?
算了……做人要知足,既然性子溫吞吞的他們都不急,那麼他們這票旁觀者就算急死了相信也不會濟事。
打定主意不壞人好事的東翁,認分地坐回原處,而後側首看向本館的方向,想著那個天一黑就跑回家,只朝計然打聲招呼後就直奔向廚房的陸余,究竟把他手中拎著的那尾魚兒怎了。
低首專心瞧著掌心里陸余為她新買來的玉梳,全然遺忘了身處在何處的計然,在想著這究竟是他贈的第幾樣小禮物之余,亦努力回想著他之所以會贈她梳子的起因。
听陸余說,先前的那柄木梳,是因他認為,不愛什麼入時的穿著打扮,卻日日在妝台前細心梳發許久的她,似乎很珍惜她的那頭長發,故才在工作忙完返家時,停車在市集里挑來贈給她的。
她是知道陸余很在乎她,但她從不知,陸余竟是如此深深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就連這麼點她愛發的小事,即使她從不說,但在他的眼里,也看得那麼清楚。讓她受寵若驚之余,不免想起,當年她蹲在大街上賣柴時,匆匆行人們是如何自她面前走過,無論她多麼落力叫賣,或是漾著討好的笑臉向他們鼓吹游說,日日她所見著的,都是毫不在意的臉龐,人人皆是陌路人。
原本他也應當只是個陌路人,可他卻為她停下了腳步。
「咱們今晚吃魚。」不知何時自本館里的廚房出來的陸余、在她回過神來時,邊說邊忙碌地為視食為畏途的她擺上飯菜。計然無言地看著桌面上,在陸余習得了教訓後,不再擺的滿滿一桌好嚇著她,只擺了幾樣簡單的菜色,總覺得,怕她一見飯菜就逃跑的他,真的是對她下了不少工夫。
怕她不肯多吃些,親自動手把所有的魚骨都剔掉後,陸余夾起一塊清蒸的魚肉喂至她嘴邊,對仍是不愛吃的她殷殷勸哄著。
「這是我今兒個收來的利息,賞個臉吧,嗯?」
和煦的笑意、體貼的語調,在揉合起來後,就像是道輕輕拂過樹梢枝頭,催出葉葉新綠的東風,令計然當下忘了正身處在人聲鼎沸的客棧里,所能做的,僅是呆愣愣地瞧著他。
他提醒她,「是你說你會為了我而努力的。」
無意識張開嘴的她,細細咀嚼著質感細致的魚肉,在見她不抵抗也不反對地吃完後,陸余鼓勵地問。
「再來一口?」
一口口吃著他所喂的魚肉,計然有些模糊起來。當年她娘親之所以會放棄武林盟主的原因是什麼?
她記得,當時娘親是這麼對她說的……與其去愛一座永遠都在爭斗著的武林,嘗盡斑處不勝寒的無盡寂寥,還不如身旁有個人真心愛她。
什麼天下五座山岳的盟主寶座。執行武林正義的重責大任,那些對她來說,一點都不值得留戀。因人會老、世事會變遷、代代皆有高手輩出,而她所要的,只是一顆、永遠不會變的真心,因此她絲毫不管她是用了什麼手段追求到她所要的愛情,也不管她得為此而放棄什麼。
娘親是如此作想,也一直不後悔拋棄了武林至尊之位,而她呢?
日日為了生計忙碌、蹲坐在街上賣柴看遍了各式人情和歲月的往來後,她從來沒有過什麼偉大的想法,吃飽穿暖是她平日生活里的小小目標,爹娘安心過日的模樣,則是她繼續努力的動力,她不曾渴望過任何心願。
唯一有過的,只是一個小小的夢想……
她希望,能有個人,無私的為她著想,真誠的愛她。
那個在午夜夢迴之際,她以為早已遺落在繁瑣生活里的夢想,是否真就像雨後突然出現在天際的虹彩般,那麼難以實現?還是像在大漠里淘著無窮無盡的黃沙,只為求黃土中的一抹金光?
若是如此,那在她面前的陸余、眼里只有她一人的陸余,他在做些什麼?
他又算是什麼?為了他陸家所要的目標,他大可在新婚過後,便強押著她生個他要交差的女娃的,他也可以在娶她過門後,就置她這他被迫娶的妻子不聞不問的,可他都沒有,他也從沒強迫她去做任何她所不願之事,打從頭一回見面起,他便一直待她如此,無一日改變,也從不吝于給予她所想要的一切,甚至是體貼的包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