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三、少!」他們已經來來回回在同一條官道上走了七、八回了!
陸余還是對她搖首,「總之我覺得不妥就是了。」
平常她只是听人說說倒也罷了,可眼見跟耳聞畢竟是不同,他可不願因此而在她心頭留下什麼陰影,或是對他不好的印象。
「我說過,我會站在你這邊的。」計然兩手捧著他的臉,捺著性子,柔聲地再同他說一回,「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對我來說都是陸余,我不會只擇其一而不要其一的。」
好歹他也是個討債的,他在這方面膽子能不能大些?她都不怕他休妻了,他怕什麼呀?
「別忘了你說過的話。」在馬車已通過蝕日城城門時,他不放心地對她叮嚀。
她點頭,「是是是……」
常載著陸余來蝕日城收賬的大黑,嫻熟地繞過城里錯綜復雜的街道,來到了城北住滿高官與富人之處後,將馬車拐進一條往日都人來人往,可今日卻不見路人的巷內,提高了警覺的他,防備地將馬車停下後,揚手招來先行派來的自家師弟們。
「少爺,你先別下車。」听完了大概後,大黑躍下馬車,站在車門處邊說邊挽起了衣袖。
「怎麼了?」
大黑聳聳肩,「今日的對象,他們事前找了一班人。」以為硬踫硬這老招會管用?要是這招真管用的話,那他頂上那個身為武林盟主的大師兄,就該去牆角反省反省了。
陸余冷冷一笑,「沒錢還債,卻有錢找打手想打發我?」那些老家伙也太不了解他性格了。
被他忽略在一旁的計然,無言地看著轉瞬間已投入公事里的陸余,雖然他說話的聲調語氣並無特意改變,他也仍是笑笑的,但就在襯上了他眼中的冷意之後,這般看上去,反而比她曾見過那些橫眉豎目的討債者更來得可怕。
下了馬車的陸余,走至府門前瞧了瞧,打量完里頭的格局,並注意到了里頭醒目的水井和樓閣後,他朝大黑彈彈指。
「將債主們綁了掛上樓去。」
「打手呢?」大黑瞥了瞥那票已被師弟們團團圍住的江湖草寇。
「叫你師弟們看著辦。」不過是群惟利是圖的莽夫,想來也不會成什麼氣候。
大黑不得不考慮一下,「若是日後他們不甘找來更多人上陸家興師,或是因此而找我師門的麻煩呢?」
「他們不會有那個機會的。」陸余氣定神閑地兩手環著胸,「明兒個我就叫左剛派人剿了他們的山寨。」他哪會留著余孽待到日後找他?
自他們主僕兩人一進府里即掌握狀況後,待在車上閑也是閑著的計然,一聲不響地溜下車,在經過他們正忙著的正院看了一會兒後,她轉身繞至一旁的小花園里,蹲在地上看著兩只約一、兩個月大,瑟縮地躲在花叢里骨瘦如柴的貓兒。方才,站在正院看著眾人在大黑的指使下,一一將債主們拎上了樓閣,並在他們腳下綁妥了麻繩倒掛在上頭後,站在下頭指揮若定的陸余,揚首對著上頭多位備受驚嚇直討饒的債主直討價還價,那時在他的面上,看不到半分憐憫,語氣里也泛滿了愉快。
這般看著若無其事耍狠的陸余,計然忍不住要想,他真的是天生就適合這門行業,也怪不得東翁那班人會對他在外頭的性子忌憚三分。
但她卻怎麼也找不到半點違和感。
陸余面上的狠勁,她不是不曾在他人面上見過,老實說,在她家家計陷入困境之後的這些年來,她已看過太多了,但她明白的是,她家的確是借了錢沒錯,而那些前來她家討債的人,也僅是在做他們本分的工作,因打從一開始,他們就沒壓著她爹娘的頭要他們借,不是嗎?
當然,也不乏有人拿著高利,不擇手段也逼死人不償命。人們口中無惡不赦的高利者,遭人厭惡不是沒有原由的,可那些,听大黑說,陸余還不曾那麼做過。
「把他們宅里所有的下人都帶走,別漏了地契。」嚇唬那些人不過一會兒就達成目的後,陸余不忘對站在身後的大黑交代。
「是。」
辦妥了正事,只等著大黑那票師弟收尾的他,瞥見計然沒待在車上反而蹲在一旁的園里逗著貓兒後,他走至于她的身旁蹲下,低首看著那兩只沒了母貓,哭得好慘的貓兒,這時他忽然想起,在他的印象里,他怎麼也想不起計然曾在他面前有過半回的淚眼。
「你曾哭過嗎?」
「我打小就不愛哭,就算是長大了也一樣。」應該說,是幾乎沒那個印象。
「即使很難過?」
「嗯。」她抱起其中一只貓兒,安慰地輕撫著。
她也曾想過,為何不管遇著了什麼事,她總是不哭也不想哭,後來她想了很多年,才總算替自己找著了個答案。
因為,要仰首看向開朗晴空的眼楮,已是這麼的忙碌,因此,她挪不出可以醞釀眼淚的地方。
「看了後,有什麼感想?」陸余回首看了遠處一眼,語帶猶豫地問。
計然想了想,「你很有天分。」
「不可怕嗎?」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她將懷里的貓兒交給他,伸手再抱來另一只,「你要是不夠壞,那就不像個討債的了。」
「那樣不好嗎?」她情願他像個稱職的討債人?
她朝他眨眨眼,「我會抱怨你的不敬業。」做一行怨一行,畢竟不是什麼好心態,因為,那會太過為難了點。
听著她說出那句叔父也曾說過的話,陸余不禁深深地看著她那近在眼前的側臉,這時被他抱得很不適的貓兒忽地抓了他一下,他皺眉地看著被抓出一道紅痕的指尖。
「壞人的眼淚,與好人的有什麼不一樣?」不知他心底又在輾轉些什麼,她淡淡地問。
從沒想過這問題的他,怔仲之余,竟也答不上來。
「你瞧,不都是眼淚?」她淺笑地放下兩只貓兒,以指輕彈向他的額際,「所以說,你就別再想太多,做你自己就成了。」
聞言的陸余,悶不吭聲地直品味著在他額上微痛的滋味,而後二話不說地緊緊抱住她。
困在他懷里,一時之間兩手不知該往哪兒擺的計然,猶疑了一會兒後,最終落在他的背上回抱著他所給予的擁抱。
「怎麼了?」
覺得擁住了她,就像擁入了滿懷感激的陸余,沉醉在她遍身上下為他所生出來的溫柔之余,突然發現,他真的很喜歡這個老愛親自動手整理家務,又常習慣若無其事打開他心房,悄悄走出來的自家妻子。
「小然,有點痛……」感覺她回抱他的力道愈來愈重,陸余在喘息困難之余不得不提醒她一下。
「抱歉,我-」他一手掩住她欲致歉的唇,對她微笑,「我沒事。」腳邊傳來一陣抓扯,兩只繞在他身邊的貓兒,拉著嗓,一聲又一聲地喚著他,他才伸出手,十指便進了它們的嘴里,他有些手足無措的看著貓兒們像是餓極了般啃咬著他的手指頭,想抱它們又不知道該怎麼抱得像計然一樣好的他,坐妥在地後,笨手笨腳地將它們拎至膝上。
討好了膝上的貓兒後,流露在他面上的那份笑意,是種屬于童心的純真,側首看著他的計然,不知道他的生命里,除了逞凶斗狠,玩手段耍心機之處,困在這行里的他,還有沒有時間去好好認識一下這個世界?
他是否知道,四號房花園里的花兒之所以會那麼香,是因為丹心給了滿園的愛心來灌溉?
他是否明白,她之所以在他出門時,在客棧里被照顧得妥妥貼貼,是因為東翁對他打、心底的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