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乖順地任他的指尖撫過她的眼下,「因為我想告訴你,當個好人或是壞人,的確不是一開始就有得選擇的,只是這世上也沒那麼多的兩難,你只要活得開心就好了。」
長指倏然自她的面上抽離開來,計然緩緩地睜開眼,看著他退離了她兩步,眼底寫滿了像是在防備,又像是武裝起自己的神情。
「你怎知,我不是天生的壞胚子?」他干脆說出這些年來大黑一直很疑惑的一點。
「就算是,又何妨?」她早就想過這也應是其中的一個答案。「誰說善類與壞胚子就不能是一體兩面?何就不能是善惡皆具?」或許在他骨子里,的確有一半是貨真價實的惡人吧,只是,為惡也為善的陸余,除了在扮眾人期望中的黑臉外,他其實也很想正大光明的扮一回白臉吧?不然,他也不必去收取那些奇奇怪怪的利息了。
而他的不情願,除了外人的為難之外,她猜,最是為難他的,就是他這兩個都有點極端的性子,老是三不五時地在他的心中拉扯,害得他常常對得起這一面的自己,就注定得讓另一個自己失望;當然,這只是她很單純的猜測,畢竟她不是他。
「仁善與萬惡兩者之間,也有中庸之道的。」就讓兩者好好的和平相處,不也是種不錯的法子?
不承認也不否認的陸余,眼底蓄滿了抵抗,「為何我得習會這點?」
「因你若真能學會此道,到時,對于你已認定的人生,或許你就會甘心一點,也會痛快一些。」她嘆了口氣,走至他面前握住他的兩手,鼓勵地對他微笑,「你就正大光明的當個大壞人與大善人吧。」
「正大光明?」他直想撥開她的手,可在這時,看穿他意圖的計然卻撲進他的懷里不讓他閃避。她仰起頭來,狡黠地朝他眨眨眼,「反正這一行里,又無成文規定,當個壞人就不能招招搖搖,而明兒個想換個口味另當好人,就非得在暗地里偷偷的來,不是嗎?」
深知她性子的人,都很清楚,她這人的性子,其實就是一半孩子與一半的太過世故,一直以來,她用孩子的笑臉和態度來面對人世的變化,她只會修正前往未來的方向,去加入每一種不同的新生活,從不去低首瞧瞧身後黑影的影子。
但他腳邊的影子,則看來太過沉重了點,她無法說服自己不要去在乎。
「不要緊的,我會陪在你身邊。」她在他不掙扎地任她摟抱之時,柔柔地拍撫著他的背,「不管他人怎麼說,怎麼看,我都會一直站在你這邊,這一點是絕不會變的。」
「即使我不是正道?」
她還是很樂觀,「人人心中有苦,人人心中皆有難,而這,並不是那些只能看門道、只會听些風言風語的外人所能得知的,你何不就放自己一馬?」
放自己一馬?
「既然你的苦,他人無從得知,那他人也無需置疑些什麼。因此你就放寬些,因為他人的耳語、他人的目光,甚至是他人的僧惡,那實在是與你無干,只與那些淺見的人有關。」明媚的燈火,在窗外閃閃爍爍,陸余耐著性子,安靜地等待著她話語里為他所帶來的飛沙與塵土,一點一點的,終于在他的心頭落定。
听著她的話語,感受著她暖和的身軀,他不得不在想,平日的她,究竟是以哪一種目光來看著他的?在他印象中,那個只要把兩把個啊額頭一塊豬肉就能心滿意足的女子,為什麼能在靜靜地看了他許久後,撥開他人沒有看清過的迷霧,再走至他的身邊,緊貼著他不欲人知的地方?
餅了很久很久,他收回遠眺的目光,低下頭來,看著窩在他胸前不斷點著頭,好像就快睡著的她,他想起了每回去討債時,坐在馬車里仰望的那一片藍天,以及究竟有多久,他再也不再枕著夢想入眠了。
在今晚之前,他並不願意去承認,其實隱藏在心中不溫不火的痛苦,也是有著期限,他只是一味地轉過身子,不去看。
可他無法忽略那一雙為他擔心的眼眸,和那抹美得像是羞澀的陽光的笑容。
他收得緊了雙臂,彎子試著將她緊捉進懷里,再讓她嵌進他心里最空虛的那塊角落。
「啊!」感覺他抱著她的雙手似乎不太能使上力,神智驀然清醒的計然抬起頭,而後一反前態,速速退離了他數步之遙。
懷里少了她後,空蕩虛寂的感覺令他一下子適應不過來,陸余頗不滿地看著一徑退著退著,只差沒退到門外去的她。
「為何你要退得那麼遠?」方才他還感動溢滿了整個心頭,她就不能再讓他好好品味一下或是回味一會兒嗎?
「沒……沒有啊。」她很心虛地垂下不敢看他。
陸余舉步朝她跨出一步,計然縮了縮身子,又再往旁邊躲遠點。
他大大嘆了口氣,「小然。」
「胸骨……不疼了嗎?」她小心地盯著方才她還緊抱住的胸膛,很怕要是再出亂子,她要怎麼向藺言交代她的不听話。
「已經好多了。」沒把這點小事放在眼里的他,大步走向她並一把緊摟住,再三看了她愛困的雙眼後,便拉著她往寢房里去。
已經很他一同打地鋪的計然,才一沾枕,便接連不斷地打起呵欠,陸余明白這對習慣早睡早起的她已是最大極限,因此他只在地鋪旁擺了盞油燈,並把睡得離他遠遠的她給拉至身旁來。
「你不問問我……究竟是做了何事,才讓他們甘心拿出那筆嫁妝?」快睡著的她,翻了個身子,愈窩愈靠近他的懷里,直到他大方地摟住她時,她這才放心地吁了口氣。
「你不想說,我就不問。」好幾日都沒能與她睡在一塊,陸余在撥著她頰上的發絲時,這才發現他竟然很懷念與她一塊躺地地板上。
「若是我桶了婁子呢?」他想了想,「我會很心甘情願的去代你收。」
她不是認為他很不甘嗎?那他就滿心歡喜的去收一回。
「你知道嗎?我不怕風雨,也不怕明日會餓肚或沒屋可住,我真的很能隨遇而安,但唯獨有一點,是我不能忍的。」計然兩手緊捉他的衣衫,像是這樣就能安心捉住什麼似的。
「是什麼?」
「你的不開心。」
陸余听了,有片刻無法凝聚起意識,也不成言語,他難以移開目光地低首看著她緊閉著的眼。
「陸余,只要你真心待我,我就很滿足了。」敵不過夢海的召喚,她愈說聲音愈心,「真的,這樣就很滿足了……」
自開店以來,所有的客房中最是熱鬧的,一直都是兼差開義醫館的地字十號房一手所掌,只是登門求醫者,大多是老弱貧病,真要看看光鮮亮麗或是風采無限的來者,還真難找上一兩個,可就在這日,近三十多名比花更嬌的美人一改本館內的慣例,讓客棧里的客人們看花了眼,且頻頻流口水之後,擠滿了天字四號房的西樓。
領著計然昨日自妓院里搶來的美人們進額度四號房,且將她們安頓好,接著交棒給計然去張羅後,丹心與大黑兩人排排站在四號房大門門口處,滿面贊嘆地瞧著里頭一張張無雙的花容。
她以肘撞撞大黑,「東翁要我來問你,小然究竟是如何逼娼為良的?」
大黑听了一手直掩著臉,「求你們別問……」哪壺不開提哪壺?除了今早他良心發現,冒著風險偷偷告訴了陸余外,他可沒膽再告訴第二個人。
「真不說?」丹心邊問邊瞧著在花園里上處遛達的美女們,一個個皆毫不掩飾直朝大黑看過來的露骨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