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蔚藍的天際里,刺眼的陽光,將他背後始終秘而不宣的惆悵,拉得很長。
第3章
枝上粉女敕的春花,風兒輕拂,瓣瓣似雪地飄呀飄的,花瓣般地鋪在天字四號房古色古香木工細致的微樓里,彎彎像是月牙的拱橋上,或是計然最愛待的蘇式樓閣的欄桿上,沁心的芬芳,不動聲色地將斑讕的春意,彌漫在觸目所及的每一處。將陸余送至錢莊後立即返回四號房的大黑,與計然肩並肩的站在蘇樓上,面對著一園揮霍不盡的春光,他感慨地道出計然所不知的往事。
「少爺的名里之所以只有個余字,听陸空人說,是因打從少爺一出世起,他們便覺得又來了一個多余的。」霎時整個人什麼賞春的興致都沒了,「他才不是什麼多余的!」
「誰教少爺是男不是女?」
柳眉倒豎的計然,想也不想地就回了一句。
那些陸家人是怎麼回事啊?沒料到她會那麼大脾氣,大黑討饒地抬高了掌心,「陸家人全都是一個樣的頑固腦袋,在是男是女這上頭,他們是永遠也不會改的。
其實那已經算是一種無可救藥的偏執了吧。
很忍耐地咽下這股氣的她,悶悶地問︰「他的名與我問你陸家祖業為何傳給他,有什麼關系嗎?「
「因陸家祖業,在陸氏一族的眼里,剛好也是多余的。」大黑愈想就愈覺得陸家人,壓根就沒有兄弟情更沒義氣。
「加上大少、二少早在年少時就已事業有成,眾多堂兄弟亦是,因此他們便有志同的連手,硬是將繼承祖業這回事推給年紀小他們一大截的少爺。」
就只是因陸余在歲數這點上吃虧,因此他家的人便把燙手山芋推給他?計然總覺得這點愈想便愈可疑。
听東翁說,當年他陸家將祖業交給陸余時,他雖是有掙扎過,但終究還是沒半點怨言地接了下來,這些年來,也沒見他對這門工作有什麼抱怨,除了有時他會有些不願去收債外,他手邊的工作,他都做是很積極也很妥貼,從沒出過什麼亂子,或許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的名聲很快地在吞月城里建立起來,城里人人皆知,陸家的三少爺討起債來,既吃人,也啃骨頭。
為此,她感到很困惑。
打小的各種經歷造就了她一個觀念,那就是不管是做哪行,就是要敬業,這使得她這些天來一直在思考著同一問題,那就是︰「若她是陸余的話,她在走入這一行時,她該下多少的工夫,才能將工作做得稱職恰如其分?
她從不知道該如何當個壞人,因此她不知陸余是怎麼想的,但他在這行里能做得有口皆碑的話,定是有著原因,而那原因,她卻是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來。
計然想不通地趴在欄上,「當個他人眼中的壞人,很難吧?」「這就要看,那個人是不是天生就是個惡人,或是有沒有心。」
「心?」
「就算是個壞人,也不是一生來就是壞人的呀。」大黑說得理所當然,「不是每個人可以平白無故就成為壞人的,除了全心的投入當個壞人外,還要講求天分和後天的訓練,而普通的壞人跟職業的壞人,差別就在這。」
「言之有理。」她點點頭,覺得畢竟嚇人也是有著程度之別,她這外行人也跟他人一樣,全都只見著了門道,卻不曾入堂一窺真相過。
「其實這只是有心無心而已,或許少爺做的這一行全天下人人唾棄,但,總還是有人來做呀。」的確,或許有人就是天生的,但也有人其實並不願意活在他人鄙視的目光下,只是一旦做了,就沒有回頭的余地了,不管再如何,總還是要稱職敬業。
不盡的長嘆自計然的口中逸出,一塊地加入了穿過樓閣上的東風里。
是總得有人來做沒錯,因若無黑暗,怎顯得出光明?
這世上不可能只有美善去無丑惡的,若是不把那些難堪的、見不得人的張揚出來,人們又哪會乖乖當個老實人過日?
換個方向想,就算是惡人,也是有腳踏實地扮著這份工作過活的,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對生活低頭的方式?
「大黑,你喜歡善人還是壞人?」
「老實說……」大黑為難地撓撓發,「都喜歡。」不都是少爺?罷了,無論好壞、是善是惡,那都是陸余,答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她再嘆了口長長的氣,「我也不在意的,也僅是陸余而已。」
樓的大黑。「陸余今兒個上哪去了?」他不是天天都跟在陸余左右,「你怎不跟著去幫忙莊店員的嗎?」
「因為……」糟糕,他的表情開始有點不自在,「少爺他在錢莊,快月底了,這幾日他忙著做帳。」早就習慣說這種謊的大黑,早知道他就先和陸余套好招了。
素來安靜的客棧本館的巷弄內,忽地響起了一陣鬧烘烘的人聲,听起來,來者似是為數不少,大黑警戒地站直了身子。見他難得表現出來的緊張感,計然抬首向外頭看去,在猶見不著人時,她一手按著他的肩頭踮起腳尖,及時拉住原本想下樓的他。
從這樓上遠遠看去,來者是十來個身形壯碩的大漢。
計然沉默了一會兒,直接代他說出他原本想瞞著她的。
「他知道最近會有人找他麻煩,怕會波及到我,所以要你留在四號房內陪著我以防萬一?」該不會這將會是日後四號房的常態吧?
「少夫人,少爺他……」大黑訥訥地,沒想到她三兩下就看穿他們這對主僕的心思。
「沒事的,在我知他是做哪行的後,這點小事我早就有準備了。」
她不在意地拍拍他的肩,「話說回來,東翁不能把那些麻煩的客擋駕在客棧外頭嗎?」客棧外頭不是有個韃靼?
「少爺與東翁有過協議,無論如何,少爺絕不影響客棧的生意。」東翁是免費提供了客房沒錯,但東翁可從沒說過,房客的私事也得算在客棧的上頭。
「原來如此……」她同意地頷首,而後伸手指向那票大剌剌踏進院里的不速之客,「那這些人是?」
「南北米行的米商。幾年前他們向大少借了筆款子,在大少、二少發達後,他們見陸家有錢有勢,便不打算還錢了。」
回想起當初來她家代陸余提親的陸大少,是如何以最便宜的價錢與鄰人買地買屋給她家、又如何教會她老爹做帳、管理錢事,計然的心底便大概有個譜了。
「可偏偏,大可是個錙銖必較的人?」老實說,那位大哥還真是她看過最會精打細算的行家。
大黑冷冷地笑,「或許他們在借錢之前,沒打听清楚大少的性格。」生性小氣到要人命的陸大少會任人欠債不還?就算是天下紅雨也不可能。
「那奉命替大哥收帳的陸余,對他們做了什麼?」別人如何造孽她是管不著,她只想重新奪得,負責收拾後尾的陸余,又是用了啥手段可讓人氣到找上門來泄恨。
「少爺搬光了他們的米倉抵債。除了一粒米也不留給他們外,少爺還照價搶走了他們的房契與地契來低這結年來的利息。」既沒剝他們的皮,也沒弄個家破人亡,說起來,陸余已經算是很便宜他們了。
「這就難怪他們要攜刀帶劍的來這找人算帳了。」她不怎麼同情地應著,一手指向下頭那一大票在巷里迷路了好一會兒,終于找到正確房址,大刺刺地踹壞了四號房大門的不速之客。
「少夫人,我去去就回,你在這待著。」大黑匆忙地向她交代,話一說完就飛快地往樓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