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步走進里頭,望著似都被重新修過的每一樓與每一小院,屋檐翹角瓖上彩石、大門廳廊上頭,換掉了原本樣式簡單的柚木壁雕,改置上散嶺著沉香的烏木彩鳳木雕並貼上金箔、院中小池里作為賞景用的小石也遭取走,替換上了不知他家侯爺打哪兒搬來的巨大玉石。
腳步不自覺變得有些沉重的陸余,走過上頭的每根廊柱都細心系上大紅喜紗的九拐嗎廊,到底後來到了他平日居住的主樓,接著他揚高了兩眉,靜看著豎立在樓門兩旁,東翁不知是托哪家燈匠親手所制,約有一人高的檀木鏤空雕花大喜燈座。
春夜里的風兒,攜來了一園的香氣溫柔地撫上了他的臉龐,乘車數日已是渾身疲憊的他,邊按著酸澀的頸項邊推開樓門,快步拾階上樓,就在他打開睡房房門時,他不語地瞪看著整楝樓中四處皆可見著的龍鳳花燭,又再次成雙馬對地出現在他的房里。
滿月復惑水的他,忍耐地壓抑下滿心的不解,關上房門繞雲偏房里洗了把臉也換妥了衣裳,但隱隱約約地,他似是聞到一股子藥味。
跳躍的燭光,將屏風上一雙七彩繡成的鴛鴦,映照得活靈似直真。
一翳一翳光影,美得像首清晨露珠滴下時初寫成的詩,他轉過身子,打量著在今日之前從不曾出現在他房里的屏風一會兒後,他放輕了腳下的步子,繞過屏風來到他的寢房內,不帶任何訝異地直視著遠處床上那一抹人影,以及他這間尋常普通到毫無特色,可今日卻已成了令人眼花繚亂、艷紅得好不刺目的喜房。
先前那股讓他心有疑惑的藥味,淡淡地縈繞在空氣里,陸余在檢視完桌上藥蠱里還有沒喝完的半蠱藥後,即取來火燭,不作聲地來到床畔,低首看著那名佔去了他的床位,迫使他今晚可能得另覓睡處的陌生嬌客。
眼下出現在他面前,這張並不美麗,可說是普通得不會有人特意擱在心上的睡臉,任他再怎麼在腦海里搜尋相關的人名,依舊是全無所獲,而自她額際沁出的汗珠,與她潮紅的臉龐,則像是正無言地提醒著他,那只藥蠱會出現在他房里的原因。
他彎身模了模她的額際,感覺雖是不燙手,但掌心下的熱意,還是令人滿擔心的。
正當他打算去請丹心為她找來大夫,轉身欲走之時,不期然地,他听見了徘徊在她唇邊的細聲囈語。
「三兩……」
肯定自個兒沒听錯後,陸余側過身子,先是將手邊的燭火擱在一旁的小桌上,再彎身問向還在夢中尚未醒來的她。
「三兩?」
「對……」緊閉著眼的她也有問有答,還抱著喜被調整了一下睡姿。
難不成她……
這是在做買賣?但依她所說的這數目,听起來肯定不會是什麼大買賣,反而應當是市井小民的日常生活光景。
「二兩。」生來適應力就是非尋常人能比的陸余,想了想後,干脆坐在床邊試著與她殺價看看。
她當下蹙起眉心,「不成不成……」
他頗為配合,「二兩半呢?」或許是小本生意吧,又或許是他剛才的價錢太不近人情了,他就姑且讓讓步。
听了他所回的價錢後,狀似猶豫地她,緊抿著帶著淡淡粉色的唇,頗為煩惱地在床上先是向打翻了個身,而後又翻回原位,捺著性子等待的他,就見她先是嘆了口氣,隨即一改氣勢朝他伸出一指。
「二兩半加上你手邊的兩邊青菜!」
陸余低首看了看空無一物的手邊,再看向她那張似是十分期待的臉龐,半晌,他莞爾地問。
「就二兩半加兩把青菜,再額外送你一塊豬肉如何?」若他直真做起這種生意的話……鐵定會賠本。
「那真是太好了!」有霏雨連綿了數日,天際乍晴的璀璨笑顏,隨著她月兌口而出的話語,登時直映在他的眼底,他不禁怔了怔。
餅了一會兒,也不知自個兒為何會因此而呆住的陸余,甩了甩頭勉強拉回心神,而後輕輕拉下她懸在空中等待的手指,改而握住她的掌心。
「成交。」雖然說,他壓根就方才他究竟同她買了什麼。
伸手撈了顆權充青菜與豬肉的枕頭,擱在她的懷中讓她心滿意足地牢牢抱緊後,聆听著她漸徐漸緩的氣息,在她總算安心睡去之時,陸余取來小桌上的燭火,就著明亮的火光,坐在她身畔仔細地看著不知在賣了什麼給他後,即開心得就連睡著也還帶著笑意的睡臉。
為什麼……這麼輕易就能感到滿足了呢?
不解地以指輕輕撫過她嘴角上揚的弧度,低首凝視了她許久後,他不放心地再探了探她額際的熱度,小心將喜被蓋上她的肩頭,而後離開床邊將燭火留在遠處的桌上,沒再打擾她的安睡。
刻意放輕腳步下了樓後,繞過四號房里平日都用來當作客館的幾棟美樓,再踏進客棧小巷中。
慢條斯理地走回客棧大廳的陸余,在重抵他才離開不久的大廳後,這才發現所有早已知情的眾人,都很有耐心地待在原位等著他。
「東翁。」一臉迷思的陸余,緩緩踱到家中的兩位大人面前站定。
「方才你不是說,我不在家的這段期間,家中沒什麼大事?」若說他房里躺在新床上的那一尊不算是大事的話,那她該算是什麼?
就等著他來問這句話的東翁,百思不解地瞧著他那張此刻看來,遠比他們這些不相關的人,還要來得平靜與出奇鎮定的臉龐。
「大事確實是沒,但有樁小事。」他邊說邊將充滿疑問的目光瞥向就坐在身旁的步青雲,而步青雲則是沒好氣地直直瞪著陸余那副永遠都萬事不驚、天就算是塌了,也不關他事的模樣。
陸余一手撫著下頷,「這事……有多小?」雖說房里的那位,看來瘦瘦小小的也不怎麼佔床位,但她懷里抱著那顆枕頭,還有那些青菜與豬肉,可沒法能小到讓他徹底忽視。
「不過就是你成親了而已。」嚴格來說,這頂多只能算是家務事。
面上還是找不著半點慌張感的陸余,在他人詫異的目光下沉吟了一會兒後,仍究是擺出一如以往即使泰山崩于前也照樣面不改色的神態,不疾不徐地再問。
「誰作主的?」關于他成親這事,不是幾年前身為千里侯的步青雲就放過話,要親自為他挑撿適當的人選還有主婚嗎?可依步青雲今兒個這副難得被氣壞了的模樣來看,事情似乎……並不是原本計劃中的那麼一回事?
一想到那兩個事羊也不知會他一聲,就擅自為陸家小弟安排好終身大事的鄰居,步青雲的臉色就顯得益加難看。
「你那無良兄長。」不能讓小余風風光光的大婚就算了,還連辦個盛大的婚宴或是寫張帖子也伏特加比麼,就這麼一聲不響的讓小余成了親,這教他千里侯的臉面日後是要往哪兒擺?
雖是不情願,但為了讓他了解實情,東翁只好繼續雪上加霜。
「還有,這事你家爹娘早就同意了。」那一家子姓陸的在玩什麼呀?雖說他們打非什麼名門望族也不是皇親,但好歹他們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沒想到居然將他們家小弟的婚禮辦得如此倉卒和草率,也沒讓小余有機會狠狠地對全城的達官貴人或是富商海撈上一大票禮金。
大抵知道步青雲的火氣是出在哪兒,和東翁那張苦瓜臉又是打哪來的後,陸余平靜地點點頭,一點都不訝異他上頭那兩位做事總是不按規矩來、又物愛在桶樓子後找他來收拾的兄長,為何會突然做出這件事。眼下,一趟遠行回家,即莫名其妙的換了個身份的他,只對某個問題感到非常、非常的納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