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嗎?你以為你在做什麼?」滕玉頻頻拍打著她的背脊,邊大聲向她喝問。
「她還有沒有氣?」濕淋淋的發猶黏在面上,她忙不迭地推開他的身子,「快別管我了,你先去瞧瞧她!」
滕玉的眼中抹過一份難解的神色,緊緊握住她的雙肩,制止住了她的動作後,再緩緩回首瞧著那個安安靜靜躺在池畔,面上毫無半點血色的女孩。
「怎麼樣?她要不要緊?」她心急如焚地問著,沒料到,所接觸的,卻是他遺憾的目光。
「她不在那個軀殼里了。」他徐徐說著,就像事前早已預料到了般。
不在?那她會上哪去?
子問急忙跪在女孩的身旁,伸手去探女孩的鼻息,當她的指尖觸踫到那冰冷的身軀之時,在她身後突不其然地多添了一份寒意,她不安地回過頭,就見在滕玉的身旁,靜立著一抹方離世的游魂。
「還給她……」她不斷搖首,懇求地直拉著他的衣袖,「現在就把魂魄還給她,或許她還有一線機會……」
伸手模著她頰上光滑的淚,滕玉也很想成全她,只是無論他再怎麼算,那個看上去就像是睡著般的女孩,姓名早已登在生死簿之上,而他並沒有那個職權去改變,今夜他會來此,或許是因掌管生死的性命閻羅早已料到,故才特意要他來收取這一抹流離的魂魄。
「太遲了。」
一顆清淚懸在她尖尖的下頷處,子問雙目瞬也不地,瞧著他過于平靜就接受生死的表情,在他朝身後彈彈指後,不一會兒,幾道黑影自地底竄了出來,靜跪在他的身後。
她茫然地問︰「……你要帶她去哪?」
「我有我的職責,我不能讓她流落在這座人間。眼下,她有個真正該歸去的地方。」他伸指輕拈,佇立在原地搖曳的游魂,就像朵落地的秋葉般,無法反抗地遭他交給了那些等候著的捕魂鬼差。
叢叢的火光,此起彼落的高聲呼喊,自竹林外邊傳了過來,看著穿過林間的閃爍光影,聆听著女孩家人們的聲音,子問坐在原地動也不動,眼前來來去去的,是那措手不及的失去。
滕玉柔聲勸著,「放手吧,她的家人就快到了。」
「為什麼……」
「這不是任何人的錯,這是她的命,因生死簿上怎麼寫的,生命就得怎麼走,你再如何不舍,也不能改變什麼。」看過了太多的生死與不幸後,他已經再也感受不到什麼了,因此他雖明白她的心痛,卻再也不能感同身受。
仿佛所有的力氣都在他的話里被抽空了,她低首看著她空蕩蕩的掌心。
「她就沒有半分反抗的權利嗎?」「沒有。」已然麻木的他早就習以為常,「人間之人,對于上蒼與他界眾生,向來就只能承受,而不能拒絕。」
她不甘地抬起頭,眼中盛滿了無能為力的淚。
「你真的不適合這座人間,你不該來此的……」他嘆息連天地拍撫著她,對于她的格格不入,和她那滿腔的遺憾,也是愛莫能助。
她更是不堪,「可你說,我有選擇的余地嗎?」
被迫又再收留了一份傷心後,她忽然想起,從前,那個比神界任何一神都要了解她的無冕,曾經以一種同情的口吻這麼對她說過。
「你也該承認了吧?」
「承認什麼?」
「你與我一樣無情。」
無情?
或許真的是這樣。
就像她明知道,在無冕得到神之器後,首遭其害的,就是這座人間,然而就算是這樣,她並沒有徹頭徹尾保護這座人間的念頭,她只想要漁翁得利,成全無冕的願望也成全她的,再一如她所願地轉身離開。
為達目的,也為了私心,無冕從不在乎他用了什麼手段,也不掛意眾生如何看待他。而她呢?她利用善良來偽裝,拿憐憫來保護自己,扮演著好人的角色,可實際上她所做的卻不是那股。一如無冕所說的,她的確是很無情,她一心一意就只想要逃離,她並沒有對這座人間伸出援手,一味看著憐著,就像是那些袖手旁觀的佛界之佛,她什麼都沒有做也不肯做。
村人尋人的火光愈靠愈近,被滕玉拉著離開的她,沿途上,不斷地回頭往後看,當村人找著了孤零零躺在原地的女孩時,奄奄欲熄的火炬,照亮了碎了一地的傷心,哀哀的哭聲在風中不斷掩泣,並將那份遺憾存進了她的心底。
倘若,這座人間,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只能靜待宰割、只能承受而不能拒絕,那麼,若是她試著去改變它呢?它是不是就不會繼續那麼滄桑?而她,是否也就不會再次听到身後那回繞在夜里的泣音?
雖然她很清楚,她並沒有那個能耐,也不可能敵得過無冕,但……
至少,她可以竭盡全力。
「神之器?」
大清早即遭子問自藥房給拖至客房里,被迫與貴客聯絡感情的法王,神情不耐地以指敲著桌面,想不通她不乖乖躺著安睡,在連連與他喝了好幾盞茶後,才終于開了金口的她,這一回又是想做什麼。
子問點點頭,「無冕一直很想當上斗神,或許我該說。真是助他達成心願的其一手段。」
「你該不會是……」法王怎麼想都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想同無冕搶那個位置?」
「我壓根就不想要那個位置,但,我不能讓無冕得到神之器。」她萬沒想到,以前她最不想爭的,現下竟成了她最想追求的。
「為什麼?」
她垂下眼簾,「因我後悔了,我不想當個幫凶。」
「幫凶?」窩在一邊旁听的廣目,反應還是稍微慢了點。
她低聲長嘆,「刀與劍本就是凶器,得者除了用來殺生外,還能做些什麼?無論是哪一界的眾生得到了它們,早晚這座人間都要受害,若我置之不理,我豈不也成了其一的劊子手?」
這座人間,就像顆珍珠,人人都想染指,卻無人想過要好好保護它,使它不再遭劫或是被掠,倘若每個人都與她過去一般,只想獨善其身,那麼,那些根本就不知人間之外仍有六界或是他道的凡人,豈不好委屈、好無辜?
她不願,自己淪落到與佛界眾佛同樣的地步。
話是這麼說沒錯,只不過……
法王很現實地問︰「你搶得過無冕嗎?」上一回是她走運,有個滕玉在,她才沒一命嗚呼,難得能自虎門逃生一回,她還想要再次挑戰她的運氣?
「若有藏冬與郁壘這兩名戰神助我,應當是可以。」也有自知之明的她,早把這事盤算過了。
「你同他倆有交情嗎?」一听到那兩名曾在神魔大戰揚威的戰神之名,充滿好奇心的廣目,兩眼不禁期待地張得大大的。
她老實地搖首,「沒有。」那兩名神界的大紅神,光是躲天帝、躲聖差,就不知躲到哪兒去了,她哪有機會去與他們交友啊?
沒……沒有?
「若他倆不助你一臂之力呢?」法王一手撫著額際,總覺得它似乎又開始因她而微微抽痛。
「那……我大概會死在無冕的手下吧。」根本就不需思索,這是可以想見的下場。
下一刻,心中所擔心的惡夢再度成真後,法王想也不想地就對她暴吼而出。
「你說什麼?」她是想在滕玉因此而氣炸之余,再連累他們這一票倒楣師弟嗎?
子問兩手捂著耳,「近來你的嗓門是愈來愈大了……」
「你在同我們開什麼玩笑?」法王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一旁深有同感的廣目,也拚命地點頭再點頭。
「你是太上火了嗎?」她看著他那張愈來愈青的臉龐,並默默數著上頭的青筋又暴跳了幾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