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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絲(下) 第2頁

作者︰綠痕

可在今日,當她望著遭太過旺盛的香火而燻黑了面龐的佛像時,不知怎地,一股子從不曾出現在她生命里的委屈,自她體內深處涌了出來,並像個套索般狠狠地套住了她的咽喉,令她不能呼吸之余,也不肯給她一點點獲得自由的機會。

無視一殿的人們猶在場,她低垂著臉,無法抑制一身的抖顫,難忍地問。

「為何……當初要將我留在那個地方?」

殿上艷艷的燭火,在她開口後,倏地急竄搖動,人們不禁面面相覷,半晌,不得其解之余,在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後,皆有些疑惑地轉身看向她。

「為何丟下我?」她憤而抬首,再下掩飾壓抑地步步進逼,並朝殿上大聲喝問,「究竟我要憐憫到何時,才能離開這座不屬于我的人間?」

原本喧鬧囂吵的大殿,頓時靜若止水,為了她無視于佛的神態與口里所說的話,人們都當她瘋了,只是在這時,子問瞥見一旁蓮燈燈台上,燈燭因她的靠近而大放火光,她不禁更是怒極氣極。

「回答我!」她揚袖一揮,掃去了金階上泰半燭火。「開口話說!我叫你開口說話!」

不語的座上佛,只是永遠沉默地俯看著底下的一切,也扶看著她,下一刻,久候不聞回音,不願再忍的子問,一掌擊向金鑾鑾座,劈裂了眼前所有的虛假浮華,也一掌直擊在座高數丈佛身塑像之上,受不住她力道的塑像,在眾人訝然睜大的眼眸中,自最底下一路開始往上崩裂,當座上的佛首在頸斷墜落至地時,殿上信徒們大聲驚呼,並紛紛四下走避。

聆听著身後遠去的龐雜腳步聲,子問緩緩走至前頭,蹲子捧起石制的佛首後,哽咽地低問。

「你憑什麼……這麼對我?」

「子問!」

強忍著極度的不適,依恃著法力強行步上大殿來到殿門處,卻再也沒法前進一步的法王。才想豁出去踏進里頭將她硬拉出來時,猛地卻遭一股沖勁給硬生生彈離殿門處,他勉強掙扎站起,猶未站穩,一雙冰涼的掌心已自他後頭將他扶起。

「大師兄?」上氣不接下氣的法王,愕然地瞧著無聲無息出現的他。

「你即刻出城回莊。」知道他再撐也沒能多久的滕玉,先是以一掌穩定了他的心神後,馬上推著他往階梯底下定。

滿面慌急的法王直扯著他,「那你呢?」他是不是忘了,他也是鬼類之輩?這種地方若是多待一刻,究竟得賠上他多少道行?

「我不會有事的,快走。」滕玉不給拒絕地朝他揚起另一掌,借由掌力之便,轉眼間即將他給送到佛寺外頭。

人潮散盡的殿內,滿室淒清,在頻頻搖曳的燭光下,這般遠看著子問孤獨的背影,滕玉清楚地看見了,那一顆顆從來不肯在他面前落下,此刻卻月兌眶而出,清脆滴落于殿上的淚滴。

兩掌緊捧著佛首,子問怎麼也管不住面上那滔滔傾流的淚。

「既然……我是個你不要的東西,那就別把我生下來啊!

我從來就沒有過這等要求不是嗎?我一點也不想孤零零的被留在這座人間啊!」

剎那間,總算明白了她的來處的滕玉,怔站在殿門處,原本欲踏入門內的腳步,亦止頓在殿外,難以再往前一步。

「為何當年你在拋棄我之時,偏偏又賦予了我那些太重太難的責任?」淚水緩緩地模糊了她的眼眶,她心酸地撫著手中佛首冰冷的觸感。「你可知道,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卻又不能阻止,那是什麼感覺嗎?那種感覺,很痛、很苦、很難過……而那些,你可曾明了過半分?」

當心痛到難以回首之時,她曾試著讓自己無情也無義更無血淚,硬下心腸不去理會六界與這座人間究竟出了什麼事、好能換取一些些置之不理後的平靜,她真的曾經試過的。

可,她的堅持,卻永遠都堅持不久,從前是這樣,現下也是這樣,她想未來也定是同一個步調,跟著她走過的影子再走一回。

倘若,她不願意再把心分給這世上的眾生,她是否就不需再存在了?倘若,她再不願憐憫眾生,只想擁有其他的七情六欲呢?到時,有沒有人可以來到她的身邊稍微成全她一下?

而這些總是遠在天邊的佛界之佛,又是否能夠真正側耳聆听一回她的心願?

「回答我吧,我不知我為何非得被留在這兒,我更不知,我究竟還要憐憫到何時才能罷休。」眼看著那些殘余的燈火在風中微微動搖,她不禁回想起她曾經擁有過的夢,「告訴我……如此憐憫到了盡頭,會有什麼等著我?你知不知道,其實我和凡人一樣,都有顆心,會傷,也會疼的……你可知,當我坐在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時,我瞧見了什麼?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花草點露,都有著上天派它們來到人世間的理由,但她呢?

其實對她來說,活著,並不代表就能活得像是自己,因為,有太多太多看不見的束縛,從一開始就已躲藏在她的生命中,一點一滴地,將她綁縛在佛界自以為是的命運里。而她,從一開始就沒法拒絕也沒法回避,身困在其中,她就只能隨波逐流,卻從來不能去改變些命運或是什麼,可最教她為難的是什麼?

是無可奈何,是束手無策。

或許上天從來都不會明白,當她永遠只能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卻不能阻止什麼,只能繼續對著所憐憫的人們,收拾他們的心傷,並納為已有,即便那根本就不由衷,卻還是得去做,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歲歲年年下來,當她看盡了腳底下的人間煙火,看盡了人們來來去去、困苦焦急、在佛座前因磕首而落下的淚滴時,她很想問一問創造她的佛界︰這些,讓你們很自傲嗎?你們知不知道,只能認命地隨波逐流,站在一旁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能改變,任由無能為力的感覺繼續侵襲,那又是何等感覺?

而這一切,多年來,她艱辛地咽下,就像凡間的人們在面對困難之時,總是淡淡地說,這些只是命運的撥弄。

「倘若,你未曾流過任何一滴淚,那麼,你永遠都不會明白什麼叫做心痛,你更不會明白,在無能為力之時,那種欲淚卻又哭不出聲的痛苦……」

在許多不眠的夜里,她常獨自徘徊在人間的夢里,搜集著月光與人們夢想的碎片,裝飾著漫天的星光,渴盼著明日又是一個好日,人間無風無浪,天下太平。

可當風兒一起,六界或是人們.又擅自讓這座人間烽火再起,又讓人們心碎了一地之時,她就僅能依著本分與職責,在事後來到從未有人主動去收拾妥貼的殘局里,一手掬起人們殘留在人間的遺憾,代他們咽下所有的愛恨,好換得那些孤魂一身的輕松自在,再轉身離開這座人間。

成全了眾人後,那她呢?要到何時,才能有人也來成全她?

這麼多年來,她始終看不見她的盡頭,亦看不見,她終能卸責去任,拖著傷痕累累的心房,離開這座人間的一日。

「我不過是……想要有個可以回去的地方……」

可是,她不知道,她該回哪兒去……

落葉尚可落地歸根,西日至少知道自己該是向西,但她,卻不知該站立在什麼地方、該停歇在哪里、又該回首看向哪兒。按理,她是佛物,合該歸屬佛界,可她打從睜眼以來,她就從未去過那個陌生之地,這是要她怎麼「回去」?況且,她根本就不曾在那兒存在過。若是重回神界?她的心底很清楚,無論待得再久,她也只是個暫宿之客,無論她再待幾百年,她永遠也沒法成為神界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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