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嗎?他不過是順心順意的去做而已。近在眼前,一張一合的唇辦,顯得過于沒血色了些而這張月光下的容頗,也仍是白淨過頭了點,嗅著她發梢間的花兒鮮甜氣息,他試著將空氣中的藥香與花香融在一塊,而後將它化為一種沁徹心房的香味,一種,只屬于她的香味。
一開始,其實他沒注意到這香味的,就在莊里的春花紛紛依著時序綻放,而她也夜夜流連在廊上賞景後,他便覺得,鎮日一畏,總是頭重腳輕,心神不寧,每每她在廊上走過,他便乘機走至她的身後,以期能夠吸嗅著她那飄散在廊上的清香,而他最是期待的時分,莫過千能將她擁在懷中,一口口喂她喝藥的那個片刻。
那時,在他懷中的軟玉溫香,比起任何一朵花兒都要來得芳馥,也讓人格外不舍松開倚在他懷中的縴軀。
「這陣子你在忙些什麼?」眼看他的目光始終止定在她的身上不動,子問微腓著臉,趕緊隨口找了個話題支開他那專注過度的視線。
「鬼界的小事。」想到這一點,滕玉的面色就有些沉。
據同是六部眾的無常打听來的消息,這陣子六界蠢蠢欲動,原因皆為了那兩柄遭封在神界的神之器,听說,鬼界一畏為數不少的閻羅們,在風聞這消息後,也有意在這事上頭插上一腳。
其實,神界要怎麼亂、各界眾生又有多貪,皆與他無關,他在乎的,只是那些打著想坐收漁翁之利念頭的閻羅,會不會在輾轉獲得了神之器之後,趁此良機再一舉將鬼後給拉下台。一旦鬼界因此大亂,他想,只怕頭一個牽連受害的,就是這座他曾生活過的人間。
數百年來,身處在鬼界,看遍了各殿閻羅在鬼後面前邀功爭寵、計較名分與大權的各種德行,與他們那永不知收斂的相互殘殺,這讓身為座前六部眾,本分就只是保護鬼後安危的他,終被逼得為求耳根安寧,不得不接下鬼界在人間的要職,遠離鬼界只求別再見著那些紛擾一些,可最終,在他已在人間流浪了近百年後.恐怕他仍是得因神之器一事,而再次回到那個他一點也待不下的地方。
在他一徑沉著聲在想心事時,子問伸出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我曾在人問見過你嗎?」隨著他相處愈久他看待她的目光,也從充滿懷疑,變成了篤定,這不得不讓她懷疑,他似乎是已經得到了個肯定的答案。
「曾。」他輕拍著她的頭頂,「不過,某些事,待你想說時再告訴我吧。」
她想也不想的就拒絕,「沒什麼好說的,我對我的過往不怎麼感興趣。」
「那家呢?你不想家嗎?」她兀自苦笑,「我有家嗎?」這座人間不是嗎?難道神界不是嗎?「你不想回天女宮去?」她當初心、心念念的,不就是這個?
「不想。」去那,好讓無冕日後一逮著機會就將她大卸八塊嗎?
「那就留在這吧。」大致推敲出她所不能言的是什麼後,他很干脆地替她作了決定。
「這對你我來說,可不見得是好事。」她頓愣了好一會兒,而後搖搖頭,起身離開了廊上走至庭園里,他卻扯住她的手。
他微眯著灰眸,「你怕什麼?」
「怕呀,我怕的東西可多了。」她四兩撥千斤地笑笑,不著痕跡地拉開他的手,「而我最怕的是,放不下。」
他往前跨出一步,只手揚起她的下頡,問得再認真不過。
「你要放下嗎?」
望著他那嚴肅的神情,她想起月裳,那個曾經擁有他所有情愛,到頭來,卻又全盤推開決絕而去的女子,她從不明白,能夠徹底擁有一個人的靈魂與心,是種無法言喻的幸福,還是一種生命中不可承擔的重量?
而將一個人的影子置放在心底,當分別來臨時,又是該怎麼將它自心版上輕盈地挪開?就像是這座山莊在前日來到了這座城鎮後,在鎮上人來人往的石橋之處,白日一曇,總是擠滿了販賣各式商品的攤商,與游興正好的賞春之客,到了晚上,當第一朵水燈置入河里,不過片刻.所有的蓮花燈、解眠燈、百善燈等,數種色彩各異的水燈,將水面點紹得一派亮麗輝煌。
可當熱鬧散去,寂寞與冷清又再次籠罩在大街上時,那散落一地已用過遭人丟棄的殘破花燈,看來,像是愛情。
被棄置在大街上,俯拾皆是。
在瞧過了夜空煙花的璀璨之後,褪回了伴著孤零零皓月的黑暗夜空,它又是怎麼忍受熱鬧過後的寂寥?
「人生終有盡頭,相逢亦是,早晚,都是得放下的。」她仰望著自遠處的天際飄來,一朵朵逐去所有月光的烏雲,並在風中嗅到了雨絲的氣昧。
他卻不這麼想,「我沒那麼看得開,也不會說放就放。」
她絲毫不意外,「我知道。」月裳不就是個前例,他都恨她幾百年了?依她看,誰要真被他給愛上了,那可就慘了,因愛與恨僅有一線之隔,而他,剛好就是個雖恨之極深,但愛之亦即深的鬼。若是可以的話,她還真不想與他再繼續牽扯下去,只是生命向來就是由令她感到頭痛的意外所織就而成的一張蛛網,總是不管她願不願意,就擅作主張地網住了
她,然後將千絲萬縷緊纏在她的身上,也不問問她的意願。
在她的生命里,許許多多的眾生,就像滕玉般,二話不說地任性闖了進來,在她的記憶里,許多具來來去去的身影也曾像他這般地停佇在她的眼簾里,可她所深深記住的,不是他們每個人想要挽留住她的臉龐,而是他們轉過身高她而去時的背景。
人們不明白,多了一份情,也就多了一份牽掛。滕玉自生前起就一直不懂,或許他可以了卻所有的情與永難忘懷的恨,只是牽掛,卻是最難擺月兌的悲哀。
而她,雖與天女們相處有若姊妹,卻從不與她們談心,她總是對神界所有的神保持好必要且剛剛好的距離,哪怕交情再深厚,也不許他們踏進她的心坎里,因她沒有可以逞強的盔甲,也做好了隨時都得分別的準備。
可滕玉卻走得太近了,牽手、松手、分手、放手……明明她的這雙手,都已經為此準備好那麼多年了。吹揚著她長發的風兒,攜來了細密的雨絲,正欲拉她回到廊上去避雨的滕玉,忽地頓了頓,倏地睜大了眼看著沐浴在雨絲中的她,但即使他都靠得這麼近,而她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她單薄的身影,卻在雨絲一畏愈來愈淡,透明得就快見不著她……
他連忙捉緊她的雙臂,並在她訝然的目光下,發現在經他的踫觸之後,她又變回了原來的她。
「怎麼了?」她不解地看著他,感覺他似乎是被什麼給嚇著了。
「我以為……」
「以為什麼?」
以為……在下一個片刻,她的身軀就要融化在雨絲里,消失不見了,就像是那回在大雨之夜時所見著的一樣。
「別光站在這發呆。」在他倆一身都被淋濕之時,她連忙拖著不知在想哈的他回到廊上。
自她發梢滴下來的雨珠,點點,輕墜在廊上可它們,就連片點聲響也沒有,站定在廊上的滕玉,低首不語地瞧著那些似乎正對他訴說著,她仍存在著的證據,可他也不禁要想,是否一如她出現得那麼突然,日後,她也會如一開始般,也在他的生命中離開得倉卒?又或者,她將會如同他所見著的光景般,終有消失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