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大家都听好了!」她拉大了嗓讓林間所有的同僚都听得清清楚楚,「她說,月前鬼後誕下一子,奉天帝諭令,她得找名武將神同她一塊去人間代天帝贈禮!」
原本不想多管閑事的無冕,在听完這段後,隨即止住原本想走的腳步。子問繼續對一林子的男人傳話,「她要我問你們,你們哪個要保護她去贈禮?」
「這件聖差,我接。」絲毫不給其他同僚機會,無冕在她把話一說完立即主動應允下來。
原本就已是面色發白的繁露,一見全神界都沒神敢與他同待在一塊半刻的無冕要陪她去,她連忙拉緊了子問的縴臂,頻頻搖首之余還以求救的目光看著她,可是子問卻是一反常態,硬是在這當頭不動聲色,甚至還微微背過身子。
她沒看到、她沒听到、她什麼都不想問,也什麼都不想知道……
無冕一步步朝繁露踱來,先是滿臉興味地瞧著那個平靜過頭且明顯想置身事外的子問,而後再隨意掃了繁露一眼。
單單只是被他掃過一眼,滿面驚慌的繁露便已躲縮至子問的後頭,哪怕子問再怎麼轉過身、再怎麼不想與她糾纏,繁露就是死命捉著子問的衣袖不放。
「怎麼,你不想同我去?」無冕挑高劍眉,很有耐性地挑戰子問同情心的底限。
「不……不是。」他愈是靠近,繁露愈是抖得厲害。
「那咱們何時起程?」
「三日後……」
「你可以回去覆命了。」無冕大刺刺地側過首,並對子問露出百年也難得一見的笑意。
他笑了?瞪著無冕面上的笑意,好陣子過去,子問的腦海仍是一片空白……
直到她慢慢回過神,再次瞧了又瞧眼前的男人確實是無冕沒錯之後,當下赫然明白了無冕為何要主動接下這聖差能她,只能咬牙地瞪著這回不知是想玩她或整她,或是已想出了新法子好殺了她的這個偽同僚。
原本天色尚好的晴蒼,在大批的雨雲飄飛而至時,已成了陰沉暗色嚇人的天際,濃濃的密雲徘徊在他們的頂上不肯消散,即將降下大雨的味道,偷偷躲藏在大地之上。不過多久,一道似要劃破大地的閃電降臨時,子問偷偷地將目光潛進無冕的眼底,但就在下一會兒,當雷聲頻頻作響時,她忽然覺得很是懊悔,自己為何要有雙凡事都看得太清的眼?
「子問?」眼看她果愣了許久,繁露忍不住搖搖這個張著眼楮神游太虛的靠山。
雖然很不想面對現實,但還是得清醒面對的子間,瞄了瞄笑意滿面的無冕,此時看著她的目光,既是期待又是興奮。
這讓她不得不回想起,上一回,無冕也是這麼對她笑時,是在他尚未閉關修練、神力也還未大增之前,那時,在一次的武藝切磋之中,她「不小心」勝了無冕一掌……
也就只那麼一掌而已。
可那一掌,卻讓她後悔了幾百年……
她那不經意的一掌,不但激起了無冕無窮無盡想要打倒對手的瘋狂執念,為求更上一層樓,他還時常閉關修練以期神力大增、武藝更加精進……唉,話說回來,上同他的一笑後。
她就被迫與他切磋武藝切磋了幾百年,而這回他的笑,她想,她的下場,八成會比上回還要來得更慘更慘。
「子問?」眼中泛著淚光的繁露。又再對低首掩著臉的她.求救地拉了拉她的衣衫。
不管閑事、不管閑事……可是閑事,向來就是不肯不管她。
眼下,一個都已下戰帖,另一個只差沒被嚇出兩行清淚了,在這景況下,除了答應雖不是故意和無冕聯手,但暗地里卻實是合謀陷害她的繁露代她到人間走一趟外,她還能怎麼樣?
「子問……」她嘆了口長長的氣,自袖里取來繡帕拭去繁露面上的淚水。
「別哭了,我代你去就是。」縱使再怎麼不情願,她也很擔心無冕會刻意在人間惹是生非,或者為神界樹立了強敵,而她最煩惱的是,待她去到了人間後,無冕會怎樣對付她?
正欲走遠的無冕,在听見她的這句話後,腳下的步子明顯變得輕盈許多,讓她只能毛火地瞪著那具在得逞之後的囂張背影。
她就知道,只要她一點頭,她不是不偏不倚地往陷阱里眺,就是恰巧地又中招算了,若是無冕真要她死或是另有他圖的話,到時,她見招拆招就是了,就算是勝不了無冕,她還是可以安慰自己,反正,生死都只是人間過眼,沒什麼好留戀,也沒什麼好掛牽。無冕若真想殺她,這幾百年來,他有太多太多的機會,而她則是橫豎都躲不過,既是如此,與其提心吊膽的,還不如坦然待之來得好,只是,她仍是有一點不明。
她的這條小命,真值得讓無冕親自動手?
袖擺處突然傳來一陣拉扯,子問甫回過神時,這才發現還有個繁露仍躲在她身側。
繁露眼眶里還是汲著淚水,「你當真要代我去?」
倘若能說實話,她當然會說,她一點也不想做這等蠢事。
可繁露這尊小天女,不但嬌貴慣了,生來就不懂心機,也不懂神界以外的風雨,若是可以,她並不想讓繁露離開神界一步,她只希望繁露能和其他天女一般,全都無憂無慮地在天女宮中快快樂樂的過著每一日,而她,則至少在盡頭來臨之前,還是能夠為他人留下些什麼……
一道銀白的亮光閃過天際,而後攜來了陣陣低沉的雷吼,緊接著,更多的亮光劃過天際,繁露站在原地,愕然地看著子問整個身子似乎透明得連閃電都可映照而過。
站在大雨中,不躲也不避的子問,沉默了一會兒後,對劃露出了一抹釋然的笑意。
「你就當我……嫌命太長吧。」
冬日的腳步才緩緩走過,迎面而來的料峭春風,在撲上面龐與四肢時,仍是讓人忍不住再次拉緊了身上的外氅。雨日過後,腳下的大道因太多人行走的緣故,如今,已是泥濘一片。像個被踩碎的回憶。
環首四下,猶沾著雪的樹林、猶掛著冰柱的屋檐、路上那遭人人踩過融雪而形成的小水坑……雙手捧著賀禮的子問有些不安地將手中之物更拿妥了些。
與無冕一前一後走在行人鮮少的城郊大道上,四下的冷清,令子問不禁回想起,眼前的血腥,與那一年……那一年她甫張開眼的片刻,腥紅的顏色鋪滿了戰地,那些或許高聳人天、或許歪歪斜斜豎插在將士與馬匹里的長矛.襯映著滿地的尸首,以及,那一地混合了雪水與血水的大地……
餅于刺目的夕陽霞光照進她的眼底,她眨了眨眼,將當年一地的愁悵再次關鎖回心底的最深處。她抬首望著走在她前頭的無冕,一種預感隱隱在她的腦海里發酵,因為,這宴在是太可疑了。
斌為地下太子的無冕,居然會去接下這等普通神仙才會去做之事,本就已夠讓人心生納悶了,加上他又算準了她絕對會代天生就無膽的繁露出頭……他究竟在打什麼算盤?
悶不吭聲一路跟在無冕後頭的她.在繞過了大半的城鎮來到集市時,四面八方擠來的人群,一張張陌生且不相同的臉龐紛紛掠過她的眼簾、自四下飄來的食物香味、繁囂喧鬧的種種聲音,還有,活生生的人們。
說起這座人間,除了夜夜借由夢境踏上這兒外,在白日的現實生活中,她已有多久沒有離開過神界來這兒了?
實際的歲月,她已記不得了,但她卻記得在神界發生的每一件事。幾百年來,那些該孤單的,仍舊是孤單,該忘了的.則還在努力地學習遺忘中,而在這數不盡歲月的日里與夜里,她又是以何等心情看待自己?她過的,又是怎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