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這樣?」
「還有我該不該扭斷你的手好讓你放開我。」將目光轉回他身上後,她用很輕很輕的語調,淡淡地再告訴他。
浩瀚微揚起唇角。大掌放開她的掌腕,乖乖走至一旁喝完那碗湯藥,再把涓滴不剩的空碗拿到她的面前。
接過藥碗後,楮諺看向他的眼眸顯得有些飄浮不定,在浩瀚又想舉步向前靠上來時。她搶先一步開口。
「陛下,日後當帝國戰事已平,我想請陛下恩準一事。」
「何事?」她不是向來都無欲無求的嗎?
她說得毫不猶豫,「我要離宮還鄉。」
「不準。」浩瀚比她更直接地就打回票。
她皺著眉,「我不要伺候你一輩子。」
「由不得你。」
交涉無效,就算是手中有免死金牌也一樣。深知他外表雖是寬宏和善,對心愛的手下大將也都有求必應。但骨子里,其實脾氣卻比任何人都來得硬,踢到鐵板的晴諺一手擱下手中的藥碗,默然轉身就要走。
「想上哪?」浩瀚懶懶地問。
「我要去告訴四域將軍們你的真面目。」她停下腳步,也不掩其目的。
他處變不驚地問︰「你想扯朕後腿?」
楮諺笑得很虛偽。「我不過是要告訴他們.實際上的你究竟有多麼混蛋。」這世上,除了與他是一丘之貉的皇後無邪外,恐怕無人比她更了解他。
「你猜他們信的是朕還是你?」他非但不以為杵,反而還自信十足地反問她,「縱使朕的的確確是個混蛋,最終他們還是會對朕這混蛋忠心不二,你說,你信是不信?」
到底還有沒有天理啊?
瞪視著他那張自信十足的臉龐,晴諺當然相信,就算她說破了嘴皮子、說穿了事實,只怕全帝國里,除了無邪外,絕對不會有人相信她半字。
那些四域將軍是個個都瞎了嗎?他們怎就看不出來他們所效忠的主上,其實骨子里是個采以懷柔政策的陰險謀略家,而根本就不是什麼胸懷寬大的皇帝?
她氣不過地問︰「你是在他們身上下了蠱不成?」可惡,明明他就啥事都沒做,偏偏那些眼楮有問題的四域將軍,卻崇敬他有著神只。
他覺得很好笑,「朕需要那般大費周章?」
「說,你究竟是用了什麼手段?」她握緊了雙拳,決定在今日弄清這個困擾她的謎團,「你分明就什麼本事都沒有,憑什麼你可以把他們都給拐得服服帖帖的?」
浩瀚的面上仍舊是掛著淡淡的笑意,「朕確實沒什麼本事,只不過,他們都是流浪在大海上的孤船,朕所能為他們做的,就只是敞開胸懷,為他們提供一個可安心停靠的港口而已。」
「陛下寬宏。」她皮笑肉不笑的。說得很麻痹。
「你真正想說的是什麼?」他也很識相,配合地擺出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
她也懶得在他面前裝下去,「太假了。」
認為自個兒在這方面已夠真誠的浩瀚,听了不禁想向她請教。
「朕一直很想問你,朕究竟是在何年何月得罪過你?」怎麼他在他人面前如何演都行,就獨獨在她的面前騙不過?
「豈敢。」她狀似抬舉地哼了口氣。
在她轉身欲走時,浩瀚出手如閃電般地一手挽過她的腰,使勁一拉,即將她給困在他的胸前。
「陛下,請自重。」站在原地未動的晴諺,在他的觸踫下,身子明顯變得僵硬。
「你恨朕?」他低下頭,靠在她的耳邊問。
沒想到他會突然說這些的晴諺,在一听完後隨即想掙出他的懷抱,但他卻伸出另一手,將十指交扣在她的腰問,執意要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
跋扈編織而成的密網,難得地出現在浩瀚的身上,這令她無路可走,也不能往後退,清楚感覺到他身上體溫正悉數傳來的晴諺,在背部被他因風寒而微高的體溫而溫暖了時,兩眼直視著前方,努力將從不曾對他說出口的那句話說出口。
「我不恨你。」
「那……」他低嘆般的聲調再次徘徊在她的耳際,「你還要恨你自己多久?」
她的身子猛然顫動了一下,十指深深掐陷進自己掌心里的她,極力思下動武掙開他的沖動。
「放開我。」
然而,浩瀚卻不動也不說話,只是繼續用他的氣息、他的體溫將她包圍。旋繞在空氣中的寂靜,讓人有種沉溺與昏亂的錯覺,殿中跳躍閃爍的燭焰,彷佛朵朵都在詢問,該不該讓這種困囿的氛圍再持續下去。
許久,浩瀚放開她,還她自由,並執起她受傷的掌指,在她的傷處上再次輕吮。
晴諺兩眼定定地直視著前方,望著窗外愈來愈深的夜色,試圖忽略眼前的男人一舉一動,同時也試圖遺忘身後曾經有過的那一段夏日,和那一段永遠擱淺在心中的罪咎。
第三章
青春令人無畏。
但現下想起來,往往令人有悔的,亦是青春。
那一年,他們都還好年輕,彷佛永遠都揮霍不盡的青春,令他們有著無比的勇氣,敢去面對那些在暗地里絲絲糾擾著他們的情愫,即使,他們一人是未來的人君,而另一人卻只是他的女官。
刺耳的蟬嗚聲揮之不去,過多的夏意,猶如綠色絲紗織成的碧綢,將大地籠在其中,令人幾乎無法逃開這片燠熱得奄奄一息的氣息。
在這日的午後,御院里百花憔悴,唯有那一池碧綠沁亮的湖水,在微風掀起絲絲碧波時,兀自用些許的清涼寂然地與燠熱對抗著。
可說是自小與浩瀚一塊長大的晴諺,在那一日,以太子女官的身分,陪著當時尚為太子的浩瀚,奉旨來到了湖畔赴約。
浩瀚赴約的對象,正是帝國另一半的繼承人、他初初上任的未婚妻,亦是無邪的唯一的親姊,無瑕。
陪同而來並順道來此避暑的臨淵與麗澤,在湖畔的拱橋上各據一方,一如以往地互不攀談,而浩瀚,則是站在橋上,面容上帶著溫和的笑,不置一詞地聆听著未過門妻子對他訴說的種種低語。
退站至橋端的晴諺,遠遠地瞧著橋上的那一對璧人,不過多久,愈看愈是覺得奇怪的她,赫然發現,站在未婚妻面前的浩瀚,不知是在何時早已將眼神越過站在他面前的無瑕,穩穩地將目光定在她的身上。
他看的不是無瑕,而是她。
察覺到這點後,早己不再對他時常投注在她身上的視線感到訝異的楮諺,起先,是有點不知所措,但,他注視她的目光是那樣的專注,彷佛天地之間除了她外再無一人,無論她再如何問躲,就是逃不開他那如影隨行的視線。
他已不是頭一回這麼看她了。
自她及笄的那一年起,他就常以這種眼神瞧著她。一開始,她有些不明就里,只覺得他的眼神好明亮,像團火炬,彷佛真能吸引夜里的飛蛾般。但漸漸地,她在他的眼中瞧清了一些他沒有說出口的脈絡,在他眼中,她清清楚楚地瞧見了赤果果的,與那份觸動她心弦的渴盼。
會知道這些,是因她從不回避他的眼眸,無論何時何地,她總是坦然地直視若他的眼眸,所以她知道,她的身影是如何倒映在他的眼中,而他倆,又是如何在無言中將彼此束縛在彼此的眼眶中。
帶點絲絲的羞澀,交纏不清的情意,像是春日初初長成的花兒,正要綻放吐蕊,隱隱帶著不為人知的幽香,就要恣意盛放。
他的每一個眼神、她回首凝視他的每一個目光,皆成了他倆無聲的言語,即使只是偶爾的一個目光交會,他們便會纏繞多時,任誰都不想輕易放開彼此,也都不想離開這種溫暖又帶有無限期待的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