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破曉側首看了她一會,有些納悶她是怎麼了,在一陣冷風自沒關緊的大門門縫里灌進來時,他忙轉身想去把它關緊。
「陪著我。」以為他要離開的夜色,忙不迭地叫住他。
只走了兩步的他定下腳步,臉上的表情有些訝然。
她撫著自己的雙臂,「我不想獨處。」這地方,太空曠了,像座墳墓似的,空曠得令人心慌,就連喘息聲都清晰可聞。
他不語地看了她一會,先去將大門關緊後,再走回她的身旁坐下,就著火光看著她的側臉。
「妳原本想留在師門是不?」他邊問邊把她身上快掉下去的毯子再蓋妥些。
「你也听見了,我二師兄容不下我。」夜色沒有再掩飾眼中的失望,「不只是他,其實,我師父解神也不怎麼想見到我,他認為是我害了我爹。」
「別想太多。」他輕聲安慰,「沒有什麼是生下來就已注定好的,命運或許有命運的安排,但上天也有牠的安排,所以咱們的一生並非都得照著那些走,只要妳不信它即可。」
「但我爹仍舊死了。」她落寞地說著。
風破曉猶豫了一會,伸出一掌攬過她的肩頭,讓她靠至他的肩上,見她沒有反對,他才輕拍著她繼續說著。
「黃琮將軍是因何而死,誰都不知,別把罪過都怪至自己頭上,相信黃琮將軍定也不會希望妳這麼想的。」
靠在他的肩上凝視著火光,夜色並不想移動自己,許久不曾擁有過的溫馨擄住了她,她忍不住閉上眼,伸出一手拉住他的衣襟。
「說說關于我娘的事。」
臉上漾著笑意的風破曉,撫著她的發輕聲說著。
「她有一雙與妳很相似的眼,聲音輕輕柔柔的,不會半點功夫,可家事和廚藝卻一把罩,她做女紅的功夫,在織女城里無人能出其右……」
在他輕柔似哄小孩入睡的音調里,夜色渴睡地閉上眼,並就著他一言一語開始想象起天曦的模樣。這般緊靠著他,她不禁放下了多年來的防備,與刻意對他人築起的藩籬,或許,就是因為她處于黑暗中太久了,因此她才會向往光明,她才會想靠近這抹破曉般的曙色。
發現她听著听著就睡著了,風破曉看著她一臉放心的睡顏,屏住了氣息輕輕移動她,讓她靠躺至他的懷里,在她並未因此而醒來後,他松了口氣,而後在亮眼的火光下,低首瞧著這張讓他日思夜念的容顏,並再次深深感謝上天,又再次讓她出現在他的生命里。
第六章
無論事前做了多少心理準備,當夜色親眼見到天曦的臉龐時,她還是很難接受眼前這個曾是生下她的人。
在履行承諾與風破曉來到織女城外時,不願入城的她,選擇在城外的林子里等待,在這段等待的時間內,她的腦海里竄過了許許多多的想法,想逃避,又想見見他口中所說的天曦,想告訴天曦她對他們夫妻的分離有多內疚,卻又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當風破曉小心地扶著天曦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在天曦的臉上看見了興奮與感動,還有滿眶的淚水,而她,卻沒有任何感覺,或者該說,她不知自己此時該有什麼感覺。無論是黃琮或是天曦,在見過解神之後,她知道,她都不能再以女兒的身分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是她害了他們夫妻倆,是她造成他們離散二十多年,至死夫妻都永無再見之日。
「夜色……」
盼她盼了二十多年,終于能夠見到她的天曦,淚流滿面地走向她,顫顫地朝她伸出手想模模她的臉時,夜色卻往後一退。
「听說妳想見我。」她的聲音冷漠得連她也覺得不像是自己,「現下,妳已見到了。」
在夜色轉身就要走時,就連風破曉也沒想到情況竟會是這樣,他正欲上前去攔,天曦已沖上去拉住她的衣袖。
夜色冷冷地抽回手,「我們分開太多年了,老實說,我對妳沒有任何記憶。」
「不要緊的,我們可以——」天曦不斷朝她搖首,卻遭她一句殘忍的拒絕給打斷。
「妳我都不得不承認,我們只是陌生人。」二十多年了,這事實,這距離,誰都沒法改變和拉近。
怔怔地看著夜色與黃琮有些相似的臉龐,顆顆似斷了線的淚水,自天曦的臉龐落下。
「這些,妳收著。」努力不想受她影響的夜色,低首自袖中掏出一疊銀票放至她的手中。
她哽咽地搖首,「我要的不是這些……」
將她的長相仔細地記住,深烙在腦海里確定永不會遺忘後,夜色往後退了一步。
「我爹死了。」
「我知道。」天曦心痛地頷首,想將愈退愈遠的她拉回來,「夜色……」
「我不希望下一個死的是妳,因我失去的已經夠多了。」夜色決然地命自己割舍,「保重。」只要知道她仍在人世,只要風破曉能夠繼續伴在她的身邊,這就夠了。
無法挽留她的天曦,淚眼模糊地看著夜色走得飛快的背影,在她想追上去時,風破曉一掌按住她的肩頭,溫柔地在她耳邊說著。
「妳先回城。」
她一臉不放心,「但她……」
「沒事。」他朝她笑了笑,「我去勸勸她,待會我就帶她一塊回去,好嗎?」
「嗯。」
像是後頭有人追趕似的,夜色腳下的步伐走得疾快,一路上,她絲毫不敢回頭,就怕又會見到天曦眼底的淚光,當一串耳熟的足音以飛快的速度跟上她時,她頭也不回地說著。
「我已履行我的承諾見過她了,你還纏著我?」
「我希望妳能留下。」一鼓作氣躍至她面前的風破曉,高舉起兩掌將她攔下。
「這不在咱們的條件內。」她冷聲回拒。
「妳該給她一個機會。」風破曉在她打算繞過他時,不死心地再擋住她的去路。
「什麼機會?」
「與妳做對母女的機會。」他不忍地看著她,「她是妳世上僅有的親人了不是嗎?」她與天曦不同之處,就在于她能狠,即使她再怎麼傷心也不會說出口,她更可以逼自己做出認為是對對方最好的事。
夜色听了轉頭就往另一個方向走。
「我知道妳沒那麼快就能接受,慢慢來好嗎?」身材高大的風破曉輕而易舉就追上她,依舊在她耳邊勸著。
「你不怕她會因我而死?」停下腳步的夜色,火大地一手扯過他的衣領厲目以對。
「不怕。」他沉聲地應著,「她也不怕。」
她用力放開他,「但我怕。」
他嘆了口氣,「若妳很在意孤辰星那回事,那我告訴妳,解神當年曾說過,當妳的雙親其一亡故後,妳才有可能月兌離妳的命運。」
「我師父曾說過這種話?」怎麼那天解神漏了這點沒對她說?
「嗯。」風破曉積極地想扭轉她的恐懼,「妳爹既已死,妳何不試試再找回一個親人?天曦只想圓個團圓夢,這輩子,她就只有這麼一個心願,妳忍心不成全她?」
她是不忍,光是看到天曦那不知壓抑了多少年的淚水,她的心扉就隱隱作疼,巴不得能夠快點轉身而逃,她當然知道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比天曦更痛苦也更矛盾,既不希望丈夫死,又很想見到自己的女兒,這種等待,天曦等到的到底是什麼?丈夫的死訊?還是終于可以與女兒團聚的喜訊?在得知黃琮自縊的消息時,天曦究竟是該傷心還是該開懷?
她緩緩看向風破曉,這男人,在一徑地在乎天曦的心願之時,他有沒有想到她?他認為光只是勇氣就足以令她站在天曦面前嗎?他知不知道只要見天曦一眼,她身上的罪過就多添一分,她也就更痛苦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