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就在截空松了口氣時,一道清亮的男音大聲地在他身後響起。
快走出院門的夜色,回頭瞧了瞧與截空截然不同的旬空一眼。
「師父要妳在這住蚌幾日歇歇腿。」急忙跑來留人的旬空,笑意可掬地接過她身上的包袱。
她冷聲回拒,「不了。」既然解神不想見到她,截空又怕她來搶掌門之位,她沒必要留在這不受歡迎的地方惹人厭。
「這是師父的命令。」絲毫不以為忤的旬空,再次熱情地拉著她的手往回走,「妳不會不從吧?」
她沉默了好一會,有些不明白解神在想些什麼。
「是。」
「風城主若不介意,一塊在舍下住蚌幾日吧?」在走至風破曉的身旁時,旬空順手也拉過他。
「我?」風破曉猶豫地看著夜色,「但……」這樣真的好嗎?
「還有,家師想見見你。」旬空在他面前站定,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會後,微笑地以兩掌重重拍著他的肩。
他指著自己的鼻尖,「見我?」
「這邊請。」也不管風破曉有沒有答應,負責傳話的旬空又是拉了人就走。
「可夜色——」他邊走邊回頭看著獨自往花園走去的夜色。
「先讓她靜靜。」旬空一骨碌地推著他在廊上走,在抵達解神的房門前時,開了門就將他給推進里頭。
在見過解神後,心情百般復雜的夜色,並沒理會那個被拉走的風破曉,在灰蒙蒙的天際飄下細雪時,躲進花園里的她,坐在亭中靜看著被雪掩埋,除了死寂的白色外,再無他色的園子。
早知道……她就不要來這了。
解神見到她的反應,仍是與當年一般的冷淡,他並不問她為何來此,似乎早已知道黃琮已死這事的解神,也不問問與他同是師兄弟的黃琮為何自縊,解神只是對她說了件往事,一件,當年他曾阻止過的往事。
「我師父找你做什麼?」當風破曉踏進串子里時,她頭也不回地問。
「他希望我在這住蚌數日,因他要幫我治傷。」
她一臉不可思議,「他要幫你?」別說是他人了,就算是本門弟子解神也從沒對誰這麼好過。
「嗯。」他也覺得有點受寵若驚。
「我想獨處。」只想靜一靜的她,在問完話後馬上趕人。
風破曉看了看她,回想起解神對他說過些什麼後,自顧自地走至她身旁坐下。
「你沒听見我說的話嗎?」
「听見了。」他不動如山,「但我不能在這時丟下妳。」在她面前,解神說不出口的,黃琮說不出口的,他得代他們說,而且,他也無法在她備受傷害時袖手旁觀。
沉默地坐在她身邊一會後,他輕聲地問。
「妳知道前因了?」
「你早就知情?」或許不知道這件事的人,就只有被蒙在鼓里的她。
「妳娘曾告訴過我。」
還不知該怎麼接受這件往事的夜色,在今日之前,她怎麼也沒想到,父母之所以不得不分別,解神待她冷淡的原因,竟全是因為她,低首看著自己的左川掌的她,更沒想到,解神所認為令她家破人亡的人,也是她。
「妳娘……她不敢奢望能夠一家團圓,但她更不願見妳爹死,好幾回,她想到中土把妳接走,但妳爹不肯,妳爹說,若是兩人中將有一人因妳而死,他情願死的是他。」風破曉淡淡地說著她所不知的過往。「妳娘在回到天宮的前幾年,常常以淚洗面,想妳,又不能去見妳,想妳爹,又怕因她是神子會害了妳爹的仕途,所以這二十多年來,她只能每日每日地思念你們父女倆。」
「他們為何不在我出世後就掐死我?」夜色茫然地看著眼前單調的雪景,「這樣一來,他們就不會孤或寡,更不會有今日了。」
「妳是他們好不容易才盼來的骨肉,這種事,他們怎做得到?」風破曉在她全面怪罪自己前,把事情解釋清楚。「況且他們會分開,主要原因不是因妳,而是因為帝國的皇帝,所以天曦才不得不走。」
「你知道我爹是因何而死嗎?」黃琮之死,月兌離了解神的預測,黃琮並非因她而死,而是死于自縊,可解神似乎仍認為這是她所造成的。
「我不知道。」他搖搖頭,「我只知道,你們父女,已有許多年沒說過話了。」
不是許多年,是七年,就打從她回到中土搶下第一武將這個位置起。
「這只是我的猜想。或許,黃琮將軍怕妳日後在知道實情後會因此而自責,或是惦記著他,因此他才刻意疏遠妳,由他親自先行斬斷父女之情,好讓妳在他死後不會太難過。」
一直凝視著外頭的她,听了忍不住握緊了拳心。
「我說過這只是我的猜想。」在看了她的反應後,他緩緩補述,「但如果我是黃琮將軍的話,我也會這麼做。」
在听完解神的話後,她也是這麼猜的。
原本她一直不懂,為何他們這對父女,會走到如同陌路人的一日?以往他們不是這樣的,在她的回憶里,全都是黃琮對她的寵愛與保護,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像黃琮那般愛她,可是自她武藝大成之後,黃琮就變了,絲毫不給個原因或是理由,徹底的將她疏遠,像是要將她自他的生命里全面拔除似時,而他的沉默以對,對她來說更是一種最深刻的傷害,多少次她想試著挽回父女情,卻遭黃琮狠心拒于門外。
若黃琮真相信解神的話,當年就不該將她留下,若黃琮真想挑戰解神所言,那為何又要半途而廢?若黃琮七年來的沉默,真是如風破曉所言,只是想讓她在他死後下會太傷心,那麼黃琮就太小看他們之間的父女之情了。
「走開……」在濕意涌上她的眼眶時,她語帶哽咽地出聲,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這個模樣。
「我不能。」
淚水在她的眼眶里頻頻打轉,她一動也不動,深怕只要一動,眶異的淚水就會落下來,一徑隱忍的她,在他始終不肯走時,再也攔不住那必須找到出口的淚意。
「倘若……」她緊緊揪握著十指,「倘若我能在他死前跟他說上一句話就好了……」
在天馬郡戰場上救回黃琮的那一日,她就該親自去見黃琮一面的,她都已踫了七年的釘子,為什麼她不願再去踫這一回?她不知道,那日竟是他們父女倆最後一次見面,此後再也無法相見,她再也沒有機會對黃琮說,她希望他能以她為榮,也再沒機會告訴他,她的所作所為全是為了他……
曾幾何時,為對方著想,竟然會成為一種遺憾?黃琮為了她而不言下語,她為了黃琮而努力想打敗六器,他們都為了對方著想,也都認為這麼做是對彼此最好的,可他們卻也因此傷害了彼此。
她應該直接問黃琮,他要的是什麼,而不是獨自在暗地一異猜測,或自行下了個為他好的決定,在她當上第一武將前,她就該問問黃琮願不願讓她來背負他的負擔,她為什麼不問?那時為何她沒有這麼做?
當她的淚水淌落面頰時,風破曉遲疑地伸出一手擁住她,她掙扎地想推開他,但他下死心,牢牢將她抱緊後,一手按著她的頭讓她靠在他的肩上。
「我不會說出去的。」他低聲保證。
緊環住她的大掌,帶著不可思議的溫暖,掌心的主人,並沒有鼓勵她放聲大哭,也沒有要她別哭了,他只是靜靜地擁著她,將她一身的傷痛都容納至他的懷中,過了許久後,因過度忍抑而止不住顫抖的夜色,在他的大掌輕輕撫過她的發時,她忍不住將臉埋進他的頸間,兩手用力捉緊他的衣襟,將她的哭聲藏進他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