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由天頂探向海面,數十條高聳卷起的水柱,似一條條水龍般直擊向海岸四處,一時為此景駭住的眾人,起先猶無法反應地呆怔在原地,當玉珩的厲聲疾喝穿過呼嘯的狂風與水聲抵達他們耳際時,眾人這才驚惶地四處逃散,一艘艘被拉上岸的船艦,很快即遭卷上岸的水龍吞噬卷起,再重重摔落至岸上四分五裂,通往山崖左右兩處的山道,也遭以無人可擋之勢奔向山崖的水柱沖毀,剎那間,大批的落石自斷裂的山崖傾落,將下方的碉堡掩埋在其中。
其余停泊在港灣內的船艦亦無一幸免。
在水龍消逝化為水柱墜落,如大雨般滂然落下,在岸上形成一攤又一攤巨大的水池,僥幸逃過一劫的玉珩,站在一地船只的殘骸中,圓目直瞪著遠方的迷海。
「她不是人……」他顫著聲,無法克制一身的寒栗。「這不是凡人所能之事……」
站在殿外看著水龍消失在岸邊後,感覺自己已耗盡力氣的飛簾,有些站不穩腳地顛退了兩步,她一把握緊殿台的圍欄藉以穩住自己,當腦中強烈的暈眩感過去後,四肢重若千斤的她,勉力抬起腳,轉身踏著踉蹌的步伐迎向在殿內等待著她的眾人。
狂風中,月兌手而出的纓槍筆直地射中十丈外的木人,破浪一手扯住藏在槍桿尾端的長纓,使勁將它一拉,遭纓槍正中的木人人頭,即遭他給扯下,在未落地之前,另一手也執槍的破浪再射出一槍,霎時遭擊中的木人人頭,迸裂的木塊殘屑散了一地。
收回兩柄纓槍後,破浪低首直視著握槍的雙手,無法避免的,他想起了另一個同樣也是雙手使用武器的女人,那個,七年來他始終打不敗的女人。
當年陛下欲壓低六器將軍們在朝中的氣焰,打算在四域設立四域將軍取代六器將軍的督統,在百朝殿外設置了武場,不分出身貴賤,廣邀全國能手競逐,記得當時光是朝中的武官們就佔了名額的一半,其余難得能踏進皇宮里的百姓們也佔了一半,一時之間,京中出現了各式人等,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在那十天十夜的競逐賽中,帝京被來自帝國境內四面八方的人潮給擠得水泄不通。
在那之前,他是知道六器之首黃琮有一女名叫夜色,但他可沒听過石中玉與孔雀這兩人,後來他才知,石中玉的先祖曾參與過兩界之戰,算來也是帝國的舊功臣,只是時間一久,石家便被遺忘在人才濟濟的帝京之中。至于孔雀,原是個流連在迷陀域里的浪人,恰巧路過帝京,就順道過來湊湊熱鬧,事後問孔雀,他才知孔雀甚至連這次全天下武將一塊競逐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而他,之所以會出賽,原因很簡單,就只是為了陛下,為了那個他所敬愛的皇兄,既然陛下有意要將軍權一把握的六器削減些權勢,他便願為陛下達成心願,雖然說,在他出賽前,母後與大皇兄臨淵都反對他一個堂堂帝國的王爺,委分去當個什麼鎮守四方的四域將軍。
競逐賽的十天十夜里,他與夜色、石中玉、孔雀等四人,皆赤手空拳各據一座武台,自踏上去後就無人能將他們給趕下來,即使是六器們特意派出愛徒來搶席位也不能,直至競逐終了大勢抵定,陛下必須分配出方授予將軍之職的四人,將出任四域的哪個方位,以及又該在四人中選出何者為四域之首,那時心高氣傲的他並不知道,他與另外兩個男人多年來的噩夢開端,就是自夜色提著兩柄彎刀踏上武台的那一刻開始。
首先面對夜色的石中玉,在與夜色戰了一日後,斷了一臂的手骨,並因體力不支無力再戰;次日登台的孔雀,也同樣是在黃昏時分,因力竭和胸骨被打斷了五、六根,不得不向夜色稱降;最後一個挑戰夜色的他,在第三日時仍舊在夜色身上討不到任何便宜,兩柄槍敵不過她手中的雙刀不說,夜色還當著陛下的面,以力震山河的一掌將他給擊飛出場外。
一個女人和三個男人的梁子,就是這麼結下的。
天生就少了根筋的石中玉,本就不是很重顏面這玩意,而被夜色那股冷勁給吸引住的孔雀,很快地眼中便換上了愛慕與興奮的光芒,但身分與他們不同,素來就是高高在上的他,則沒有他倆那麼看得開,他不信自己會敗給一個女人,自小到大,他的顏面與自尊,從不曾這麼徹底被個女人給摧毀過。
偏偏,那個女人卻是陛下親封的四域之首,他們這些新任的四域將軍的上司,而更令他咽不下一口悶氣的是,在打敗他之後,站在武台上的夜色似意猶未盡般,竟當著全朝文武百官的面,對高居于看台上的六位六器將軍撂下戰帖,要求他們上台與她一較高下,還說……
她不介意他們六個一塊上場。
當坐在台下將頭埋在飯桶里狂吃,以補充體力的石中玉吃完數來桶飯時,孔雀正啞然無言地看著素來高高在上的六器將軍們,在慘遭夜色手下不留情的雙刀修理後,一個個被踢下武台,唯一一個沒被她給不客氣踢下的,就只剩下她的親爹,黃琮。
到頭來,夜色並未與黃琮動手,因不想傷父女之情的黃琮主動稱降,結果在一日之內,那個叫夜色的女人不但當上了四域將軍之首,原本在黃琮頭上帝國第一武將之名,亦遭她手到擒來。
為此,他足足嘔了七年。
這七年來,他們三個男人,年年與夜色打,年年都想把她給拉下頭頭的位置,但她就是沒讓他們得逞過一回,也多虧夜色不給他們留顏面,自當上東域將軍後,他的武藝在短短七年內大增,在他鎮守的東域之內,從不曾出過任何亂子,甚至上回在舉兵滅了天宮天苑城時,也沒花他多大的力氣。
在他眼中,三道的神子根本就不算是什麼,天孫、女媧或是海皇亦然,他唯一的強敵,僅只是那個叫夜色的女人而已,因此當六器想插手干預他東域之事,甚至還派出了玉笄與玉珩前來海道,打算攻打三島並找出海皇,他並不急著做什麼,就只是待在他位于迷海遠處的別業里,涼涼的看戲。
因熟悉東域的他明白,要想解決海道三島,就必須先解決那個守護海道的風神,而這點,相信現下吃足了苦頭的玉瑯與玉珩,應當也很明白了。
「王爺。」站在他身後遠處的金剛,在他又舉槍再練時朝他輕喚。
破浪回首看他一眼,並沒有停下手邊的動作,旋身一擲,準確地執向那片冬日已至,才在風勢下離枝的枯葉,在它落地之前,硬生生地將它釘在遠處的牆上,除了遭槍尖刺中外,稍稍一踫就可能脆弱四碎的枯葉,並無損一分一毫。
「玉珩船艦與軍員在今日損失泰半。」自海岸邊趕來回報消息的金剛,魁偉的身形佔據了廊上的大半空間,極為低沉的嗓音,在說時,仿佛也令四周轟轟地震動。
破浪收回纓槍,自槍尖取來那片枯葉,手拈著葉柄問。
「那女人又做了什麼?」除了布那啥子怪法令海上掀起強風外,那個被海道神子奉為風神的女人還能做什麼事?
「飛簾布法卷起水龍。」親眼見識過異象的他,怎麼也想不通那怎會是人類所能為之事,不信神的他,本想說服自己讓玉珩和玉瑯損失慘重的那些異象,不過是上天所造成的,可當他看著那些水龍避開岩灘,像長了眼似的,什麼不找,就只找上玉珩的船艦和碉堡,他就很難說服自己這單純只是上天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