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般責任皆可拋,國事天下事也都可置之不理,不過家務事……
這就得好好插手管一下了。
搖曳的燈焰,像著艷裙的舞娘,在風中擺蕩著身軀翩翩起舞,獨坐在房中的海角凝望著它,仿佛看到了總是喜歡穿著彩衣,躍上枝頭迎風而笑的霓裳。
小時候,听朝露夫人說,霓裳是生在清晨的,那時初醒的天際很美,就像是上天披了件多彩的羽衣,在澄艷的朝陽射向那一朵朵飄流在天際上的雲兒時,就像一件件上天的霓裳高掛在天頂上,所以她就叫霓裳。
她同時也是他心中的一件上天的彩衣。
他記不起對她付出的關懷與愛,是在何時混淆的,或許是在她十三歲之後,她愈變愈美的那個時候,也或許就在她七歲那年,緊緊抱住了他的頸項,讓他在大雪夜里背去找大夫的時候。在他的生命里,霓裳出現的時間已佔了他人生的一大半,而她也佔據了他的整個生命,一直以來,他就是將他的上天彩衣給懸在心中的,他從無意要放,也難以割舍。
因為要放開她,等于是要他放開全部的自己。
而在今夜真這麼做了後,除了那份痛不欲生,卻不能在她面前表現出來的痛外,現下的他,腦際空洞一片,仿佛心底最重要的一部分已遭人連根拔起,而他將再也不會完整。
一柄飛箭劃過空氣的嘯音,令失神的他瞬時清醒過來,他偏身一閃,看著那柄自窗外射來的箭,而後他走至窗邊,看著站在下頭朝他招手的天涯。
「我家表妹是哪點不合你的意?」在跳下樓的海角走至他面前時,不喜歡唆拐彎的天涯,開門見山地就問。
「藥王能治小姐的眼。」
天涯一臉的不屑,「就算能治我也不會把霓裳許配給他。」誰要把自家妹子嫁到那麼遠,還只能住在地底下的鬼國家?就算對方是個宰相也不行。
「那麼就請城主去說眼藥王為小姐醫治。」海角也很希望他能親自出馬去說服那個有點古怪的藥王,請藥王另開條件。
「行。」他爽快地揚起下巴,「但我也講條件。」
海角不悅地皺著眉,「什麼條件?」
「你。」天涯直指著他的眉心,「娶我表妹為妻。」
海角怔了怔,登時面色一換,匆匆撇過臉。
「小姐是主我是奴。」
「又來了……」天涯大嘆受不了地用力拍著額,接著火氣大地對他握緊了拳,「你可不可以別老把自己當成奴看?」他是天生就愛自虐,還是當奴當上癮了?
「我的身分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海角冷冷地陳述著事實,「此事就算城主同意,天宮的長老們也不會同意,畢竟,我的確是個海道出身的奴。」霓裳算來也是天宮的王家人,而他除開是個奴外,他還來自于與天宮不和的海道,在海道里,他的先祖更是個禍延世代子孫,永不得翻身的罪奴。
「說得真好听。」天涯翻了個白眼,把他的推托之詞全當沒听見。「其實說來說去,追根究柢,還不就是你那自卑的心結在作祟?」
不承認也不否認的海角,不想把心事挖出來攤在他面前,也不想與身分相差一大截的人討論這事,于是他轉過身,才想回房圖個清靜時,立即移步至他面前的天涯以一掌攔下他。
「什麼雲泥之別啦、天涯海角之距啦,或是什麼做人要知命認命等等等……」不屈不撓的天涯開始向他洗腦,「那些玩意你听過就算了嘛,何必事事都往心里去?」
他冷峻地板起了臉,「城主不是我。」
天涯冷哼一聲,「我當然不是你,你以為苦的就只你一個嗎?」
「城主有苦?」他不是高高在上,責任推左推右,推到誰的身上都可以,只圖自己自私和快樂就行嗎?
「當然有!像我,明明就不是塊當城主的料,可卻硬被推上去當城主,當我看到霓裳將城務發落得井井有條,遠比我這個正牌的城主還更能勝任城主這一職時,你覺得我有什麼感想?我是個男人,我也會自卑啊!」天涯愈說愈像在訴苦,更像在和他互比苦水誰較多。「出身是奴就了不起,就可以自卑得比較理直氣壯是不是?你去試試當個城主卻被人批評到一無是處,連個女人都還不如,我看你會不會比我還自卑!」
海角不吃他這套,「城主與我是兩回事。」立場不同、出發點不同、身分更不同,怎能一概而論?
「什麼兩回事?還不都是同樣的一回事!」天涯不客氣地澆了他一盆冷水,「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會藏有些不欲人知的自卑,你有,我也有,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可一旦自卑成為了生命中的一部分,那就成了過度妄自菲薄,這不但會傷害你自己,也會讓關心你的人束手無策。」
海角瞥他一眼,很難否認,這個從不負責的流浪漢,某些話的確是說中了他的心中事。
「總結一句。」說到口干舌燥的天涯朝他抬起一指,「身分或許是不能改變的,但心是可以變的,何必太過看輕自己而因此錯過最重要的人?」
他有錯過嗎?
海角抬首看著遠處霓裳房里未熄的燈火,他只是在願舍與不舍間,選擇了對霓裳較有利的一點而已,雖然那對霓裳來說,並不是她所要的。
「臭小子,你就不能應我一聲嗎?」總覺得自己像在自言自語的天涯,在他又擺出個沉默樣時,忍不住出手推了他一把。
「告辭。」他撇開天涯的手,不想繼續搭理他。
就在他轉身欲走時,一記硬拳登時揍歪了他的臉龐,他自口中吐出一絲血水,目光不善地盯著突然動手的天涯。
「這拳是替霓裳打的。」天涯皮笑肉不笑地揚著拳頭對他解釋。
海角倏地將寒眸一眯,在他臉上的笑容還未散去時,飛快地欺身上前,出手如閃電地連轟他三拳。
「這三拳是替小姐打的。」打完人後,海角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衣袖,冷酷的臉龐上絲毫無半點悔意。
「咳咳……」差點被揍趴在地的天涯,捧著月復部不住地咳嗽,「為什麼……是三拳?」他也才揍了一拳而已,就算是有來有往,這家伙會不會多算了兩拳?
「這些年來,城主不該將身為城主的責任都推至小姐身上。」老早就想找他算帳的海角,開始與他算起這些年來,一直累積在他月復里令他郁悶的東西。
好吧,他知道他是不負責任了點,也害霓裳太累了些,所以這拳他認。
「另兩拳呢?」天涯揚揚指請他繼續。
海角接著數落,「城主不該不擇人選、不顧小姐意願逼小姐成親。」
這題……直接跳過!因為希望霓裳成親本來就沒有錯!她都已二十了哪,再擺下去,是想讓她當個老姑娘嗎?
「第三拳呢?」天涯晾著白眼,等著看他還有什麼借口。
「城主時常令小姐生惱動怒。」
听到這點,這口氣天涯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他險些氣昏,「連我惹她生氣也要打?」這是他們表兄妹間的個性問題好嗎?
「對。」心思全都繞著霓裳轉的海角,在他眼里,錯的永遠都是天涯。
覺得這三拳挨得實在很悶的天涯,轉了轉眼眸,壞心眼地走至他的面前問︰「你不問問,我為何要揍你那一拳?」
「城主請說。」
他愉快地當著海角的面劈下一記響雷,「你害她哭了。」
被響雷劈得結結實實的海角,登時錯愕地愣住,逮著機會的天涯,立即還以顏色地也賞他三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