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左邊的櫃子里……」看他找了許久,卻像在大海撈針般找不到半件衣裳,身後的霓裳好心地給他一個提示。
忙得一頭大汗的海角,在她的指示下終于找著了她的衣裳,才高高興興地回頭想為她換上,就見原本還搖搖晃晃站在他後頭的霓裳,不知何時已經整個人趴在地上,並將額頭貼在清涼的地板上,似乎是想藉此冷卻額上的溫度,但不過一會兒,她開始像顆小圓球似的在地板上滾來滾去。
「小姐……」他拿著衣裳發呆,「你在做什麼?」
「我的身子也很熱……」回答他的霓裳,在說這話時,已經快從屋子的這一頭滾到大門邊去了。
回過神的海角,在整個人已滾得髒兮兮的霓裳一路滾去門外前,趕緊上前制止她,將她抱正站起後,他努力地想將她緊貼在身上的濕衣褪下,但她卻一直搖來晃去的,兩腳怎麼站也站不穩,令他始終無法順利月兌去她的衣裳,試了好一陣後,他索性撕碎她則上的濕衣,再取來肩上的布巾為她拭干身子。
「小姐請忍耐點,待會我就帶小姐去看大夫。」眼看她的小臉愈來愈紅,兩眼也像是困得睜不開似的,蹲跪在她面前的海角邊拍著她的臉要她清醒點,邊將手邊干淨的衣裳套在她的身上。
「海角。」衣裳只穿了一半的她,突然伸出兩手拉住他的衣領。
「什麼事?」他頓時停下所有的動作。
「你為什麼不跟表哥一起跑?」霓裳歪著頭看著他,兩道細致的小柳眉全都往質心靠攏,「你不想離開這里嗎?」
他一愕,「離開這里?」
「嗯。」她朝他點了個大大的頭,還因站不穩往前栽倒。
「我為何要離開?」他扶穩她,以為她是因病餅頭而在胡言亂語。
「這樣……你就不用當我家的奴僕了……」她模模他的臉,整個人又開始搖搖晃晃。
那一雙燙熱的小手,透過他的面頰,在他的心版上造成了某種熨燙的溫度,而她不甚清醒的童言童語,則像在他的心湖里扔進了一顆小石子,而後在他的心房掀起了一波波洶涌的巨浪。
是啊,只要離開了這里,他就不必再當奴僕了。
就像她說的,要想月兌離奴這一字,今夜就是自由的大好機會,現下全城的人都去尋找天涯了,隨著夫人去主城的娘親不會來攔他,府里的下人們更不會有人會留意他在做些什麼,又或許,在找到天涯之前,這座城里,根本就不會有人知道在這夜里少了他一人。
逃離家門的天涯追尋自由去了,他呢?比天涯更向往自由的他,為何不也跟著這麼敞?
絲絲冷意撲上他的面頰,寒冷的風雪自沒關上的門縫里灌了進來,他緩慢地轉首,瞬也不瞬地看著那扇代表著自由的門扉。
只要跨出了這扇門,曰後,他再也不必住在他人的屋檐下听人差遣供人使喚,他的人生將不必被掌握在他人手上,更不必為了一份不是他所欠下的恩情,而付出自己的一生來償還,他可以忘記海道的種種、遠離天宮三山,放後種種的枷鎖去當個自由人,改名,換姓,隱藏起所有的過往,就到一個無人知曉他過去的異地里,讓他的人生重新開始過。
這不就是他所渴望的嗎?
頰上的熱意,在那雙小手離去後驟然消失,海角偏過臉,看著站在他面前的霓裳,以兩手捂著自己的嘴,模糊不清的在手心里說著。
「我什麼都沒有看到,也不會告訴娘親的……」
他愣愣地瞧著那雙不存半點私心的眼眸,想不出僅僅七歲的她,是如何知道他的心思,並又為何願成全他的心願。
「小姐……為何要讓我走?」他輕輕拉下她的手,啞著聲問。
「因為你都不笑。」霓裳以指點點他的唇角,「你從來都沒有笑過。」
此刻躲藏在霓裳那一雙大眼里的,海角分不清那究竟是同情還是關懷,他只覺在听了她的話後,一種酸楚的感覺,在他的喉際哽澀得發疼。在今夜之前,不被人重視的他,從不知有一雙眼眸在注視著他,就連他自己也不知他從未笑過,可她卻看見了,且看得比他還要清楚。
「小姐,你怎了?」當霓裳突地垂下頭,並以兩手緊緊環抱住自己時,他有些擔心地問。
「沒有……」她彎低了身子拚命對他搖首。
「小姐?」他想抬起她的臉瞧瞧,可她卻固執地不肯讓。
「我……」僵持了好半天後,不敵他手勁的她期期艾艾地拾首,大眼中盈滿了晶瑩的淚水,「我全身都好痛,可是……我又很想讓你走……」
在那瞬間,海角的眼眶里,全都映滿了她那張想幫他、卻不敢告訴他自身痛苦的模樣,當懸在她眼角的那顆淚水落下時,他想也不想地就作了決定,快速地將她只穿了一半的衣裳穿妥,再去找來一件厚重的冬衣將她包裹起來後,他一把將她背起,推開門扉朝外頭的風雪走去。
撲面而來的雪花攜來了徹骨的冷意,但他的背部卻很溫暖,自她小小身子上所傳來的熱意,熱烘烘地暖了他整顆心,雖然,前方鋪滿厚雪的山路上黑暗一片,刮痛面頰的寒風亦沒片刻停息,但他還是一次次地將腳踩進陷入足的深雪里,再努力地拔起,只因靠睡在他背上的霓裳,兩手緊緊攀住他的頸項不放,她抱得是那麼的緊,就像是一刻也不能失去他般。
在下一波風雪襲來時,海角背穩了她奮力再次往前邁出另一步,為她繼續朝遠處的主城前進,也為她,一步步地遠離身後原本唾手可得的自由。
「曾有人對我說過,我的性格有缺陷。」
愉快悅耳的女聲,在泛著啾啾鳥鳴聲中的林子里響起,夕日瑰艷的霞光穿過棵棵林木,樹梢上一只只歸鳥,吵雜地停棲在上頭看著下方的景況。
她繼續說明,「我雖有耐心,但沒毅力;雖能容忍,卻也很會記仇;我會體貼他人的苦衷,不過,這得看狀況與時機。」
一個個臉上、身上都掛滿了鞭痕的男人們,動彈不得地或坐或趴在地上,被迫豎起雙耳聆听眼前的女人講解她的性格。被打得慘烈無比的他們,有人不時地看看遠處全被她給沒收的刀劍,有人則是吃痛地撫著頰,不死心地四下張望尋找逃走的良機。
霓裳扯了扯手上的金鞭,回首對他們盈盈一笑,「現在知道我為什麼會打你們了嗎?」
美人嬌艷欲滴的笑靨,令本來都一臉慘色的男人們,皆暈陶陶地漲紅了臉,差點就被她給勾了魂去,只是當她再次扯著手上的金鞭,制造出令他們頭皮發麻的聲響時,他們又恐慌地咽了咽口水,就怕她手中的金鞭又會準確地再次朝他們甩來。
一個已經被她打到只想回家哭給娘親听的男子,怯怯地對她抬起一掌回答她的問題。
「因為……我們三日前在你過河時將橋繩割斷、兩日前在你投宿旅店時,在你的飯菜里下毒,和夜里在你的房里施毒煙、昨日差點將你燒死在林子里,還有今日在這埋設陷阱想夾斷你的手腳?」
霓裳想了想,實話實說地對他搖搖頭,「也不全是。」
「那……」他苦皺著眉,百思不解地捧著腦袋瓜,「那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巧笑倩兮地揮揮小手,「因為你們不死心的程度,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什麼人?」到底是誰能讓她恨到這種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