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熱壞的!」溽暑七月天他還進來陪她一塊烤火,待會就算她沒凍倒,也會換他熱暈在房子里。
「反正我橫豎都不會走,妳就省點聲音多存點力氣。」感覺到她渾身都因寒冷而顫抖,石中玉趕忙拉來她的雙手放在他的掌心中摩挲著。「瞧瞧妳,妳都快凍僵了。」
一顆豆大的汗珠滑下他的額際,滴落在她的毛毯上,很快就將毛毯染上個印子,這讓愛染看了實是不忍。
「石頭……」她放軟了聲調,試著想讓頑固的他改變主意。
「乖乖的,待會妳就不冷了。」他一手掩上她的嘴,不讓她再多說半句拒詞,而後將她壓向自己讓她的背緊貼著他的胸膛。
午後的烈日,透過窗欞帶來了光與影,在這熱意蒸騰的夏日,外頭炎熱得讓人有些受不住了,在這四處放了炭火的密閉式房里,更是熱氣無處不竄,汗珠一顆顆落下的石中玉,在感覺她已不再顫抖時,抬手輕撫著她恢復溫暖的小臉。
「我是來陪不是的。」他修長的指尖在她的唇上輕撫,「雖然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不過我既然都認錯了先,妳就別再生我的氣了。」
這麼好商量?愛染懷疑地間︰「那我可以出門找人了?」
「還是不行。」他的語氣中充滿濃濃的護意。
「這算哪門子的道歉?」她柳眉倒豎,模不清他怎麼老是反反復覆。
「喂喂,我的姑娘,妳可要弄清楚喔。」某位仁兄覺得非常有必要向她澄清一下,「我是在賠剛才惹毛妳的不是,可沒說我是來賠這一回的不是。」
算了,怎麼說都有他的理,不爭不辯才是上策。
「我不會有事的,你出去吧,別又熱出一身的病來。」不想再同他吵一回的愛染,在覺得自己好些了後又催他出去。
「在煩惱我前,妳先想想妳自個兒行不行?」他八風吹不動地抱緊她,一點也沒有松手的意願。「別以為擔心才是妳的特權。」
她莫可奈何地待在他的懷中,趕不走他之余,她擔心地拉來他的手攤開他的掌心,仔仔細細地看著他的掌紋,就深怕這回所見的會比上回見的有所不同。
「妳呀。」一見她在看些什麼,他告饒地大大嘆了口氣,「妳怎總怕我的命會短了點?」
充耳不聞的愛染,以指劃過他掌心上的紋路,石中玉索性合起掌心握緊她的手。
他信誓旦旦,「它不會因妳而變短的,而我,也不會因妳而死的。」都跟她說過,他的八字太重、命又太硬,可就算他找來城內所有的算命師來左證他的話,她還是認為她那啥子巫女詛咒比他來得強。
「誰能保證?」愛染啞聲地問,多麼希望他所說的都能成真。
「既然無人能保證,那就別保證了吧。」石中玉看得很開,「倘若來自冥土的巫女,真會為人帶來災禍令人死于非命,那麼,我願為妳而死,也會為妳死得心甘情願。」
愛染听了不禁屏住氣息,捉住他手臂的指尖,深深地陷入他的臂膀里,感覺他粗重的喘息吹拂在她的耳畔,一下又一下地撩撥著她的心弦,試圖改變她已下定的決心。她閉上眼,將那份因他而生的感動,仔細地收至心房里上栓落鎖,再不讓它輕易地跑出她的心扉。
她很想告訴他,若是真愛一個人,是不會輕易地拿生命做賭注的,或許他並不相信巫女詛咒這回事,又或許他仗著命是他自己的,因此他可以不顧一切的揮霍,可對她來說,她寧願戰戰兢兢地過著日子,也不要因一時的滿足,而以他的生命來做為不顧一切的代價。
沉默地等候她的回音,可她卻一如往常始終沒有回應長年下來的心灰,令石中玉素來炯亮的眼眸,在此刻顯得有些黯然。
「偶爾。妳也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吧。」他埋首在她的發絲里,渴望地收緊了雙臂,「我雖善于等待,卻不代表,我從不迷惑。」
窗外叫聲嘹亮的夏蟬們,群集地高踞在枝頭上清唱,那陣陣的鳴唱听在她的耳里,太刺耳了些。
蜷縮在地底下十數年,可攀上枝頭的時間卻只有數日,蟄伏在黑暗中那麼多年,只鳴唱些時間便得捐出生命,值得嗎?若他是只枝頭的蟬,那她情願他回到泥土里做只永遠冬眠的蟬,忘記枝頭的綠意,忘記微風在葉片間的嘆息。
至少,他可以陪她久一點。
他是一道劃過她生命的閃電,在風雨朝她襲來時,措手不及地介入她的命途里,照亮了她的生命。
她的故鄉冥土豐邑,是遠在中土外的一個小柄,當年在紫荊王大肆平疆時,豐邑這個不事生產、仰賴他人維生的小柄,是眾國中頭一個投入帝國的腳下俯首稱臣的國家,為了向帝國的皇帝示好,她的父王,毫不猶豫地將身為巫女的她,當作是求和的禮物獻給了皇帝。
紫荊王返國時,除了她外,還另帶了三名來自他國的巫女一同回朝,想將四名擁有巫力的巫女獻給皇帝,但惜才的皇帝不但不將巫女們納為己用,反而將她們給了最是需要巫女的四域將軍,期望精通藥石卜巫的巫女們,能夠庇佑縱橫沙場的四域將軍,並在日常時照料他們的健康。
那一日,她與其他三名女巫,像是被買賣的牲畜般,一一跪坐在偏殿上,任四域將軍們挑選。
四域將軍之首的夜色,首先將最年長的喜天給挑了去,紫荊王可有可無地挑了應天,孔雀挑了性格與他差不多的樂天,而她,沒有人要,因皇帝在後來才知道,在她身上有著冥土巫女詛咒這回事,她雖巫力強大,卻會為人帶來災禍與死亡,因此她被排在其他三名巫女的後頭,並不列在挑選的行列中。
「我要她。」四下一片無聲中,石中玉定定地開口。
眾人轉首看向竟願收下冥土巫女的他,眼中藏著不解,絲毫不理會眾人目光的石中玉,走至愛染的面前,蹲用一種難以理解的目光看了她許久。
「你確定?」覺得不妥的夜色,為了他的安危著想不得不開口一問。
「我就是要她。」他篤定地再道,臉上漾出朗朗的笑容。
愛染呆愣在他那抹簡單的笑容里。任他朝她伸出的大掌握住她的掌心,一把將她自地上拉起,而後不管在場有多少人在看,天生嘮叨的他,開始拉拉雜雜一大串地向她介紹起他自己,以及他的祖宗十八代,根本就不管她想不想听,或是有听有沒有懂。
這輩子,她還是頭一回見識到男人的舌頭有多長,當她頭昏腦脹地听完他的家族史,還有他自小到大曾干過什麼事、打過什麼仗時,她已在不知不覺中給他帶回家,並和他一塊站在府門前,對著府中所有被他集合來的下人,听他繼續介紹起府中的人口與每個人的喜好專長。
雖然說,石中玉並不像他人般,把她當成個得避之唯恐不及的巫女,但方入他府中的那段日子,她過得並不快樂。
在把她扔到府里安置後,吩咐府中所有人要好好照料她後,石中玉隨即出巡他所負責的南域,好一陣子都沒回府,而被當成獻品般獻來此地的她,在他走後時常躲著所有人,一來是因為反抗心,二來,是因她不想他府中任何人因她而遭到任何不測。
她還記得,那日午後,當她習慣性躲在自己房里的木櫃中午睡時,冷不防的,櫃門突遭人用力開啟,被驚醒的她好不容易才適應刺眼的光線時,一張許久未見的笑臉正掛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