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了?」不知發生何事的晚照,抬首邊看小販拚命擦著嘴角古怪又害怕的模樣,邊側身問著晴空。
「沒什麼。」他也不想多話。「選好了嗎?」
「嗯。」她只拿了一件。
「介不介意我替你挑幾件?就當是你為我打理家務的謝禮。」知道她白日生性儉約,晴空乾脆替她動手。
「你不必那麼……」她不好意思地想推拒,但晴空已經伸長手在攤上替她挑起衣裳,見他那麼熱心,她只好感謝地把拒詞都收回嘴里。
「這些好嗎?」不過一會,一套套色彩和形式迥異的衣裳堆至她的面前。
「為什麼買這麼多?」晚照將衣裳分成兩堆後,邊研究他跟她一樣對服飾差異極大的品味後,邊數算著他究竟替她買了多少。
晴空徐徐笑著,「因你現在不喜歡過艷的衣裳,但入夜後,你會討厭太素的衣裳,所以我就日夜都買一點。」
「你……幫我們都買了?」為了他的體貼,梗在喉間的感動,令晚照有些難以出聲。
「不是你們,是你。」他微笑地更正,轉身將衣裳交給小販,「多少錢?」
「免費!」臉色還是沒恢復正常的小販,受不起地直朝他揮手不敢收他的錢。
晴空不同意,「那怎麼行?還是照實算吧。」
晚照站在一旁默然地看著小販在那頭一逕地推辭,晴空在這頭堅不肯受,接著他們就開始討價還價了起來,聆听著他們之問的一來一往,晚照的心思並不這上頭,她在意的是方才晴空的那句話。
不是你們,是你。
他當她是一個完整的晚照。
他是真心真意接受白日與夜晚的她,兩者一視同仁,也只把她當成同一人來看待,他會隨著她的改變而配合地改變待她的態度。事實上,自發現她的不同起,他從沒有過半句怨言或是嫌棄,而他待她,也都與他人來得與眾不同。
你只是很特別而已……
一抹淡淡的嫣紅浮現在她的臉龐上,鼓噪的心音在她耳畔作響,令她怎麼也掩飾不了此時那份悸動欣喜的感覺。
「晚照?」終于成功地讓小販收下他的錢後,晴空彎身瞧著她那張緋紅的秀容。
晚照怯怯地抬起臉,鼓起勇氣迎上他的目光,而後踮起腳尖飛快地親了他的臉頰一下,拿著他替她買好的衣裳轉身就跑。
晴空錯愕地撫頰立在原地。
臉上的感覺,像蝶吻,雖然很淺很淺,但留有燙意,她身上殘留的香氣,也還縈繞在他的鼻梢。晴空看著小跑步遠去的她,發現不知是在何時起,他開始注意她身上那散發出來若有似無的淺淡香氣,並進而愛上了那種似芙蓉的清香,而她方才嬌俏的模樣,也像一朵在水中盛開的芙蓉。
「那個……大師?」在晴空發呆地撫著臉頰時,看完好戲的小販忍不住舉手發問。
「嗯?」他還沒從震驚中回神。
「那位姑娘與你是什麼關系?」這家伙……不是佛界來的嗎?怎麼他和她……
什麼關系?
晴空怔愣了許久,向來清晰的思緒,繼那吻之後轉瞬間又變得混沌,就在小販以為他會沉默到天荒地老時,他自口中吐出一個連他也不太信服的答案。
「……朋友。」宿鳥與藏冬皆是他的朋友,女性的朋友他也有幾個,可為何一旦把這詞套到晚照身上,他就覺得自己言不由衷?他向來是不撒謊的,他怎麼會有種自己在騙自己的感覺?
小販緊接著追問︰「一個很喜歡你的朋友?」
「喜歡?」他的眉心更是因此深深緊蹙。
「不然還會是什麼?」小販理所當然的回瞪著讓人感到莫名其妙的他。
晚照喜歡他?這就是喜歡?
晴空遲疑地問︰「喜歡……是什麼樣的感覺?」
「你不懂?」小販開始大驚小敝。
「不太懂。」他很老實。
小販感慨地拍拍他的肩頭為他開悟。
「所謂的喜歡呢,就是只和愛差一點點的感覺。」這也難怪,佛界的人嘛,不明白也是應該的。
「差一點點?」晴空想不通地皺著眉,「那麼,若再多一些呢?」
「那就是愛啦!」小販心情愉快地向他解釋完後,猛然收起了笑容,小心地再問︰「我想……你應該也不懂什麼是愛吧?」
偏偏晴空卻在這時向他點頭。
「我懂。」自雷頤與彎月,還有梅妖與鏡妖的身上,他大抵知曉了關于愛的某部分,更明白愛能讓人做出什麼傻事。
「怪了,簡單的不懂,困難的卻懂?」小販頻搔著發,「真不知該說你是天分高還是天資不足……」
晴空驀然瞠大了眼,在那瞬間,某個久遠的記憶忽地閃過他的腦海,印象中,藏冬似乎曾以受不了的口氣對他說過類似的話,而且藏冬還說……
他兀自喃喃,「曾有神對我說過,我很蠢。」
「……」小販微張著嘴,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多謝。」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麼般,晴空自顧自地道完謝後,轉身跟上跑遠的晚照。
「……」謝他什麼?小販還呆在原地。
捧著新衣走在市集里的晚照,腳步輕盈得像只快樂的鳥兒,晴空跟在她身後近處,愣愣地看著飄揚在她背後的發絲,當晚照回首看他是否仍跟在身後時,他見著了她漾在臉上的笑,那甜甜的笑靨,似盛載了滿滿的快樂。
在苦難過後,得來不易的快樂,此時看來格外像種小小的幸福。
他憶起她曾說過,她不記得半件幸福的事。
微笑輕輕躍上他的唇角,他首次發覺,能讓他人覺得幸福的感覺,令他感到很愉快,打從心底的,為她同感快樂。或許是因為這種感覺太少發生在他的身上過,因此他追隨著晚照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的身上,他定望著她,想再將她雀躍的模樣留在他的眼里久一點,想再將她微緋著臉親吻他的模樣記牢一些。
他想將快樂留給受過太多苦的她,更想留住此時這份深烙在他心頭微熱的感覺。
潛進晴空宅子里的無酒,此時正倚坐在禪堂的門畔,笑看著地上那盞名喚為樂的燈,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熄滅。
第五章
因接受日照過多,晚照的身子愈來愈衰弱,不放心她狀況的晴空,雖然感覺自己就快抵達他要找的地方,但他還是先緩下行程,在山里租了間民宅讓她暫歇,不必再跟著他在白日東奔西跑。
獨自無聊地又在榻上躺了一日的晚照,在晴空終于返回租宅,並告訴她一個消息後,她當下一反病弱的模樣,興奮地張大了兩眸。
「你找到了?」她待不住的模樣,看得晴空直皺眉。
「嗯。」晴空淡淡地應著,在她興奮得想起身時一掌將她按回原處。
她馬上就想下榻,「在哪?我也要去看。」她早想看看那棵會托夢的樹長啥模樣了。
他再動手將待不住的她給壓回楊上,「目前你還受不了人間過多的陽氣,再多歇個幾日,到時你要上山下海都行。」
她遺憾地問︰「那樹呢?」
「我自個兒去看。待我回來,我再告訴你上頭寫了些什麼。」他將薄被拉蓋至她的肩上,「別再東想西想了,為了你的身子著想,快睡,再不安分點,我會把你敲昏助周公一臂之力。」
她嘟著小嘴,「霸道的臭和尚……」
他失聲輕笑,「你也不遑多讓啊。」死賴在他身上、強迫他照著她的喜好做任何事……她的惡行惡狀他是說也說不完,夜里的她簡直就是個跋扈女王。
「果然不出所料。」
帶著譏嘲的男音,在下一刻自門畔傳來,晴空側過臉,靜看著又一個數千年沒見的同僚,正以鄙視的眸光瞪著他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