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了多年,稍微泛黃的衣裳,她洗;因為工作的關系,沾了點豆渣舊漬的舊衫,她洗;他參禪時所穿的僧袍,她也洗;她還把他方才睡過的棉被被單、剛換下來的睡衣、抹布、巾帕,只要是布料的東西,統統都搬出來洗……
他忽然覺得自己像個退回未滿十歲,正被自家娘親用另一種方式教訓他生活習慣不潔的小男孩。
乾站在原地,又不好意思出聲阻止過于熱情的她,晴空備感無奈地在水井旁蹲子,安靜地看著她以俐落老練的身手洗衣裳,在一下又一下的洗衣聲中,他凝望起那張不施脂粉的容顏。
昨夜難道是他的錯覺?
不,應當不是他的眼楮出了問題,而是問題出在她的身上。
「怎麼了?」遭他注視了好一會,感到不好意思的晚照,微緋著小臉問。
他隨口應著,「沒,沒事。」
當審視般的目光再次流連在她身上時,晚照停下了手邊的動作。
「你很意外我換了一副德行?」
豈只是德行而已?她簡直徹頭徹尾的換了一個人。
「昨晚你所見的晚照,與現下的我不同。」她微笑地解釋,「不過,我們的確是同一人。」
「嗯。」他也是這麼認為。
「你不好奇?」面對他坦然接受的模樣,晚照大感意外。「不想問問我為何我會日夜不同?」
晴空緩緩將眼迎上她的眼眸,並從中隱約地看出了一些類似恐懼、害怕遭到排擠等等的心情,雖然她極力想要隱藏,可他還是見著了,為此,他忍不住斂眉沉思,心想著她這日夜不同的性子,恐怕曾讓她吃過不少苦頭。
「不想說就別勉強自己。」他起身拍拍她的頭頂,一副大哥哥關懷的模樣。「待會再洗,先進來一塊用早飯吧。」
甩去了手上的水珠,晚照在放下衣袖時,不安地問著他的背影。
「你後悔了嗎?」
「後悔什麼?」他轉過身。
她有自知之明地低下頭,「收留我。」
「沒那回事。」晴空露出和善的笑意,「在你的心願已了之前,你只管放心住在這就是。」
「我真的可以住在這?」她隨即張大水亮的眼眸,那模樣好似他施舍了什麼天大的恩惠般。
他聳著肩,「你若想離開我不會留你的。」
「我不想走!」頻頻搖首的晚照回答得又急快又響亮。
措手不及的晴空又遭她怔住。
「那……」低首看著那雙看似懇求的眼眸,晴空訥訥地說了句︰「那就住吧。」
「謝謝!」
春花般的笑靨,他有些難以招架,當晚照踩著輕快的步伐快步跑過他身旁時,那股自她身上傳來的幽幽清香,再次飄過他的鼻梢,令他的心湖有些蕩漾。
單身至今,很少、也不善與女人相處的晴空,一手掩著臉,受不了的低吐。
「真不習慣……」
身為寄住的食客,基本上,在人屋檐下就當看人的臉色,只是在後山小屋的存糧都被吃光了後,藏冬不得不放棄這個人間的舊規。前來覓食的他,頭昏眼花地穿過後山一大片竹林,繞過園子里晴空所種的一堆稀奇古怪的花草樹木,來到晴空的家門前時,不客氣地拉大了嗓門。
「晴空,我肚子餓了!」
一抹身影在他的叫聲方落,迅速自窗口邊閃開,他眼尖地捕捉到那抹人影,耐心等了一會後,卻不見有人來開門,亦沒再听見屋里有任何聲響。
藏冬抓抓發,「出去賣豆腐了嗎?」明明方才就有看見人影啊。
回首看了一會才升上山頭的日頭,本想進屋等人的藏冬,還未踏上長廊,就發現包括旁邊那座種了桃花、梅花的小園子,晴空竟連磨房、主屋、客院、禪堂全都一律關門上鎖。
「還不開門?」藏冬說著說著就去推門,卻在被門上的結界燙了一下後急忙收回手,「喂,這是什麼意思?」
一張美麗的臉蛋出現在微啟的窗邊,藏冬愣愣地看著那張幽暗中他曾見過的容顏。
沒想到……她還真的出現了……
「是你。」他不解地看著她絲毫無改的面容,屈指一算,赫然發現她竟不是轉世為人,而是還魂返陽。
「你認得我?」原本只是想看他傷況的晚照,好奇地看著他兩眼盯著她直瞧的模樣。
「當然認得啦。」不想在這時同她敘舊,他兩手直撫著餓得咕嚕咕嚕叫的肚皮,「快點開門,餓死神你就不道德了。」
她的眼眸閃閃發亮,「你是神?」也不知晴空到底是什麼人物,不但認識無酒,還結交了個神類的朋友。
「沒見過?」藏冬一臉得意地抬高下巴。
她的眼神已經有點類似崇拜,「沒見過,所以覺得新鮮得很。」
「你的性子還是可愛得一點都沒變。」看著她的模樣,藏冬還滿懷念的,但他不能等的肚皮卻在這時又饑鳴連天地提醒著他,「好了,沒空與你閑聊,我知道你的手藝行得很,快去煮些好料的來填填我的肚子。」
晚照老老實實地向他搖首,「晴空出門前曾交代我,無論叩門者是誰,除了他外誰都不許開門。」
藏冬頓了一下,「他連我都防?」
她有些抱歉地掩著嘴,「可能你與他的交情不夠好吧。」
「誰說我——」還想解釋的藏冬,在身後出現了那股熟悉的佛界氣息之後,馬上急急向她吩咐,「把窗關上,快進屋去躲好!」
「為什麼?」他怎麼說變就變?
「快啦!」不能等的藏冬厲聲催促著她。
「好凶的神……」無端端遭吼的晚照,可憐兮兮地關上窗退回屋子里。
確定她已躲好後,稍微放下心的藏冬,在某個合不來的舊識來到他身後時,壞壞地笑著退到一旁。
現形在院中的宿鳥,有些訝異藏冬竟會守在這兒,但令他更訝異的是,大概明白他來這想做什麼的藏冬,不但沒阻止他前進,反而還擺出一副成全他的模樣。
雖覺得這里頭有鬼,但宿鳥仍是不能不把握晴空出門這大好時機,當他快步上前正想踏上長廊之時,不經意瞥見藏冬那雙充滿興味的眼眸,他還未解開其中意,就不慎踫上晴空所設的結界。
他吃痛地收回如遭火焚的掌心,冷冷往旁一瞪。
「看什麼?」
「看戲呀。」藏冬刻意笑得大大咧咧。
不想任神取笑,宿鳥揚高一手亮出手中的佛珠,念念有詞地朝眼前的結界一抵,在仍是無法破解晴空的術法之余,他的另一掌即浮出幾朵金色的佛火,毫不客氣地轟向屋宅。
眼看宿鳥是愈來愈使上了勁,樣子像是非破壞晴空所設的結界不可,本來還能乖乖待在一旁的藏冬忍不住站出來阻止。
「光頭的,你是想拆屋還是毀屋?」為了晚照,難不成宿鳥想跟晴空翻臉?
繼續加重力道的宿鳥,順道送了他一掌要他滾遠點,「這回你別想又護著她!」
「不好意思,我這個神最討厭頭上一草不發的光頭威脅我了,今日沖著你,里面那女人的事就是我的事!」閃過一掌後,藏冬火冒三丈地還給他兩拳,並一個箭步上前握住他正施法欲破結界的手臂。
「多管閑事!」宿鳥衣袖一翻,撇下里頭的晚照先對付起他。
「你也同樣雞婆!」甚少出手的藏冬,被他的手下不留情惹出了火氣。
「都住手,不然房子會垮的。」在一聲又一聲的轟隆巨響中,跑回窗邊的晚照小聲地朝他們喊著,深怕屋子會被他們給拆了。
「出來!」雖是忙得分身無暇,宿鳥仍不忘向她撂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