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不怕死?」解決了老者後,雷頤將兩眼掃向躲藏在角落的余孽身上。
「怕!」打扮成店小二模樣的年輕男子,顫縮著身子,在他走過來時放聲回答。
一臉雲淡風清的雷頤,拍去了兩手上的灰燼後,站在他面前警告,「去告訴眾界眾生,離軒轅岳遠一點。」
店小二忙不迭地用力點頭,兩手緊緊環抱著自己,在雷頤那雙近灰色的眼眸注視下,某種瀕臨死亡的恐懼感鮮明地映在他的腦海中,牢牢擒獲住他,令他無法動彈分毫。
「還有,離彎月遠一點。」欲走的雷頤,在轉過身時頓了頓,又附加上一句。
「你……你到底是誰?」鼓起全副勇氣的店小二,因雷頤身上透出的寒意而冷至骨子里時,忍不住要問。
「雷頤。」
解禁的神之器?
終于知道他們遇上了何方神聖的店小二,在雷頤離開後,再也撐持不住,四肢麻軟不听使喚地攤坐在地上。而後,開始拼命打顫。
第二章
樹大易招風。
這是燕吹笛在她下山前,又再次對她老調重彈的老話。其實用不著燕吹笛說,她大抵也知道自個兒在眾生眼中的身價。
雀鳥道逃,蟬聲遠逸,夏日午後的林間異常安靜。
熱光熾人的午陽映曬在彎月的臉上,才離開天問台不過兩日的她,一語不發地看著山路上這票欲攔堵她,不知已經等在這多久的眾生。眼前的來者出處紛雜,有不成氣候的小妖,有被她打退幾回猶不知心死的魔類,也有私闖出陰間的違命閻羅……在這之中,無一張令她意外的臉孔,也沒有一張令她覺得有點挑戰性的面容。
這些年來在人間的角落里四處游走,風有風語听多了,她知道這些眾生找上她的理由是什麼,在燕吹笛眼中毫無價值的她,在眾生的眼中,卻像是漠原眾沙中的一粒金沙。
人間之人是這麼說的——得彎月得江湖。
魔界又較夸大了點——得彎月統魔界。
表界對鬼後有反心的閻羅則說——得彎月,退鬼後。
包有眾生放言,只要雷頤劍主軒轅岳一日不放雷頤自由,普天之下、各界之中,無人無神無魔能與她匹敵。
鎊式各樣的流言在她的耳邊流竄久了,總會令人變得麻木。她不介意眾生如何說她,也不在乎眾生怎麼看待她的價值,但這些再次出現在她眼前的眾生,他們卻總是對她懷抱著地老天荒的貪念,盼想著精衛永不能填平的。
貪婪是種要命的東西,像人間的酒,嘗過一口嫌太少,飲上了癮頭便無法自拔,為求一醉,往往粉身碎骨亦不足惜,或許在眾生的眼中,酩酊大醉才是一種真正的清醒,而她,就是因太過清醒了,所以數千年來才苦無一醉。
山道上,此刻堵去了彎月的去路,外貌與凡人無異的眾生們,深知要得彎月並不是件簡單的事,于是他們在虎視眈眈之余,也備加小心謹慎,紛紛緊蓄著全身氣力,目光眨也不眨地瞧著彎月芳容上的神情,仔細觀察著她身上的風吹草動,豈料將他們視為無物的彎月,只是在將他們打量過後,轉身繞過他們繼續朝難走的山道前進。
殺意來得很突然,盡全力劈砍而下劃破空氣的刀音,緊隨在彎月的身後,就連轉身或是閃避也沒有,彎月不疾不徐地揚起一掌,朝身後彈彈指,當下所有听從她號令的刀器,紛自眾人的手中震月兌而出,以疾快的速度深嵌在道旁的山壁上頭。
「刀靈,她果真是刀靈……」乍見她出手的眾生,其中一人興奮地張大了眼瞳,「只要有了她,就可以號令天下眾刀!」
明白他們方才只是在試探她身份的彎月,在他們群起而攻時,意興闌珊地半旋過身子,面對朝她齊來的劍槍戟矛,她只是伸手去擋,並沒把這些人間或其他各界所造的兵器看在眼里。
「別用刀劍,普通的兵器傷不了她的,用術法!」在討不到好處的眾生折劍損器之時,為首的男于又朝有志一同的眾人大叫。
打探過無數消息,花了好些工夫才找著她的雷頤,此刻,正藏身在山峭間冷眼旁觀下頭的這一幕,但他愈看,愈是不懂。
他不明白,彎月為何每一招每一式,都那麼手下留情.下頭這些各界眾生,再多再狠,根本就無一是她的對手,別說是道行,就算他們的壽命全都加起來,恐怕也不及她的一半,而她也毋需大費周章地與他們動手,月兌離了刀身的束縛,恢復了刀靈之身的她,分明可在瞬間就將他們全數殺盡……
為何她不那麼做?
魔界、妖界或是人間,無論是哪一派的術法都有涉獵的彎月,在被圍困的陣中見招拆招,不打算取他們性命的她,只是一徑地將他們加施在她身上的術法如數奉還,就在她覺得已經耗夠了時間,決定離開此地不再奉陪時,她不意反手用力一擋向乘機朝她砍來的一劍,借力使力地往他的胸口一送,豈料不是她對手的那人,受不住她的力道,劍身隨即進了他自個兒的胸膛。
她的眼瞳僵怔在那片血意里。
像是身陷在湍急旋轉的川水中,種種回憶中的景象與聲音在她眼耳畔刮嘯而過。立在地上,一具具高插在戰矛矛端上迎風飄蕩的尸身……萬里黃沙中,一地斷折的旗幟與戰死的馬匹……活活遭到坑埋,瀕死仍想求生的人們,那一雙雙探出地面求援的手……頭顱遭斬斷的聲音,刀鳴馬嘯,臨死前的吶喊……炫目的血光,透過明亮的日照,在她的眼底躍動,身子猛然大大一怔的彎月,忍不住一手掩著嘴,拼命想要壓住滿月復欲嘔的不適感。不知哪來的寒意狠狠逼退了林間的燥意,欲把握時機齊攻向彎月的眾人,不解地頓下手邊的舉動,回首齊找向寒意的源頭。好不容易才舒坦些的彎月,也注意到了休閑的異樣,就在她細究之時,一抹熟悉的感覺在她的心中扶搖直上,令她的心弦都不禁要為之顫抖,她緊窒著氣息,難以置信地以目望向前方,在那處,有著一雙似曾相識的眼。在接觸到那雙眼瞳時,一陣淡粉與深藍的色彩佔據住了她的腦海,一瓣粉女敕的落花,滑落在她藏封已久的記憶中。
不能動彈的彎月怔立在原地,在這刻,她仿佛掉入了久遠前的一個回憶里。午後的蟬鳴與眼前的騷動全都像退了潮的海水,攸地退離了她老遠,天地安靜無聲,在她身畔,再無人影人聲,唯有桃花墜落在湖面上的輕淺低吟。似塊軟紗拂人面的東風,自她的發間溜走而過帶來了吹落的瓣瓣春意,廣闊無際的桃花林中,在那株心愛的桃樹下,一抹頎長高挑的身影,遮住了她頂上的暖日,他彎子,兩掌輕輕捧起她的臉龐,啟口對她低哺……
心好痛。
未及把過往憶起的彎月,緊閉著眼,受疼地捧按著心房,難以承受地顛退了數步,眼見有機可乘的某妖,就連音息也未響起,手中的利劍已抵她的頸畔,但就在要劃上她的肌膚時,暗地里竄出的一只大掌,牢穩地握接住它,稍一使勁,銳利得可穿眾物的長劍即在他掌下碎成片片。
有人環抱住她的腰際……當一涌而上的不適退去的彎月體認到這一點時,迅即揚掌準備攻擊,但她卻望進了一雙灰色的眸子里,停頓在空中的素手,遭灰眸的主人握住皓腕。四周的眾生,是何時失去蹤影的、又是如何消失的,她不知道,殘存在歲月中的記憶錦緞,猶如來得快去得也快的思潮,仍在她的腦海里存有余波。她仰首怔望著面前這張逆光的臉龐許久,在感覺不到他懷有半分敵意後,她輕輕掙開他的雙手,退出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