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不動聲色地瞧著他那雙全然無知的眼眸,微弱的嘆息自她中逸出。她在軒轅岳起身欲走時,突地一把拉住他的手,他不解地回首,她像下了決心般地抬起頭來,決定不讓他這個一直刻意隱瞞著的人,繼續縮躲在保護殼中。
「師父之所以會殺鬼子暗響,起因是我。」
「什麼?」他愕頓了半響,面龐寫滿了訝色。
她笑了笑,「師父連這也瞞著你嗎?」可能是因為已經失去了個把一切看得太清楚的燕吹笛了吧,因此皇甫遲說什麼也不肯讓這個愚忠過頭,且全身都充滿了光明面的軒轅岳,也知道那些關于黑暗面的東西。
「你在胡說什麼?」認為她在胡盲亂語的軒轅岳,連忙駁斥她的說法。「師父會殺鬼子,是為了祭天……」
「祭天?」笑得不可抑的千夜打斷他接下來的話,在她眼中,隱隱閃爍著淚光。「祭天是想求些什麼?」這種荒唐的借口,怎麼他竟和那些受騙的人一樣拆不破?
他想也不想地就答,「國事民安。」
她揩去眼角笑出的淚,斂去了所有的笑意,再抬首望向他時,那森冷的目光令人不寒而粟。
「那顆鬼于之心,不是為求國泰民安,而用來給我吃的。」
她的每一聲每一句,都在空曠的殿中造成了極大的回響。
同時也在他的心中造成了劇烈的動蕩。
不肯置信的軒轅岳,在下一刻豁然站起,蹬大了兩眼往後頻退了敷步。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所言的一切,我也不指望你會信。」
她苦澀地扯扯嘴角,「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說的都是實情。」
想他那麼相信皇甫遲,皇甫遲所說每一個道理他都視為法典,,他自然是不會相信她的一方之言,但即使如此,她還是得讓他從他所相信的假象中清醒過來。
他不斷搖首,「不可能……」
她同情地凝睇著他那副信念動搖的模樣,「你若真要找人佐證我說的話才肯信,你可去找大師兄。他知道你所不知道的一切。」
猛然掠過窗外的寒風,將窗扇吸翻開來,透過敞開的窗扇,深重的寒意與飛雪迅速潛進殿內,吹熄了幾盆火,也吹寒了軒轅岳一身。
「為什麼師父他……」喉際似梗住了,身子微微抖顫的他聲音有些沙啞。
「為了我。」千夜轉身關緊窗扇,面無表情地回過頭來。
他愕然地撫著額,「服食鬼子之心能幫你什麼?」鬼子之心是極陰的東西,她本身就已經是玄陰之體了,吃了那玩意對她來說只有害,根本就不可能對她的身子有所助益。
「師父以為那麼做就能延續我的性命。」皇甫遲在逼她吃下時,是這麼對她說的,以陰抗陰,或許物極就能必反。
「那麼做……」軒轅岳懷疑地看著她,「真能續你之命嗎?」
就因為她近來身于愈來愈弱,所以他知道師父已是想盡辦法要幫她,可是這種作法……
她的眼神變得很黯淡,「怎麼可能?」鬼子之心哪能幫她什麼呢,那只能安父皇母後和皇甫遲的心而已。
「師妹……」
「我活不了多久了。」她低首看著日漸消的身軀。「我的身子已日益衰敗。」
「不可能!」他極力想否定她那篤定模樣,「師父算過,你最起碼會有四十年陽壽的!」
「是四十年沒惜。」千夜同意地頷首,接著補充一句︰「倘若以日夜來算。」日間活二十年,夜里活二十年,恰恰是四十年,睡而她二十歲的誕辰,在今年初秋來臨時就會來到。
怔楞無法成言的軒轅岳,停定在她臉龐上的眼眸動了動,他顫抖著手,屈指小心翼冀細算,而後指尖停定在其中一個指節,雙眸再緩緩的滑至所言不假的她的臉龐上。
為什麼會這樣?事前……怎都無人察覺?
「今日我找你來,是因我知道體即將出發至排陽關外。」見他有些明白後,感覺有些累的千夜,在椅上換了個姿勢。「听說,陰界的萬鬼大軍已經快抵達那里了?」
「對。」一下子接收了許多令他難以接受的事後,軒轅岳已無心再听她接下來所說的話。
她仰起縴頸,轉首看向宙外,徘徊在她唇釁的低喃,像是她對自己最沉痛的責備。
「若是我不存在的話,這場陰陽大戰,根本就不會發生。」
當初若是師父肯听她的反對就好了,要是不殺暗響不取表子之心,人間也不會招來鬼後的報復。
「師妹……」
「賠上這麼多人和這麼多鬼的性命,目的就是讓我活久一些……」眼神毫無定處的她自顧自地說著,「這等延續生命的代價太龐大了,我承擔不起。」
「你別這麼想。」軒轅岳急忙來到她的面前,伸手桉住她的兩肩。
「可我是罪魁禍首啊,不這麼想我還能怎麼想?若我不認了這事、不頂下這罪,難不成你要我自欺欺人嗎?」她用力地揮開他的同情,再也不掩飾眼底那份被迫得當戰事源起的不甘之情。
「你……」糟她拒絕的軒轅岳,從沒有這麼近的看過她一只沒有表現出來的不滿。
「不要再維護護我了,也不要再為我多做些什麼了……」她緊咬著唇瓣不停地搖首,低下頭來,兩手成拳地捶打在椅面上。「這些年來,為何你們從不問問我?為何你們要以我為名去做那些?」皇甫遲也好,他也好,他們老是憑恃著為她好的名目,去替她做那些自認為是為她好的事。
軒轅岳深吸了口氣。「倘若……你說的真是實情,那麼我能體會師父希望你能活下去的心情。同樣的,我也希望你能安然的活在這世上。」
她猛然抬起頭來,忿忿地瞪視著他,「但你們可曾問過我的意願?我可曾說過我願意這般繼續活下去?」
「你……不希望我們延續你的壽命?」沒想到她居然是這種反應,他遲疑地吞吐著。
「我從來都不要你們這麼做!」像是要將埋藏在心中所有的怨與恨都發泄出來般,她用盡力氣地吼出聲。
軒轅岳無法理解她的心態。「為什麼?」在她身旁的每個人,都希望她能好好的活下去,但她壓根不求這一點?為什麼她那麼不珍視生命?
她用力別過頭去,「我不想成為食人鬼。」
「渾話!」他猛力握住她的兩肩,憤怒地描晃著她,「誰說你是食人鬼來著?」
「你還不知道吧?」她緩慢地偏過臉頰,冷冷地睨向他。
「知道什麼?」
她不帶表情地陳述,「吃些小動物已不再能令我感到飽足,再這樣下去,師父打算讓我開始食人為生。」
「你說什麼……」緊握著她肩頭的掌指像遭燙著了般,忙不迭地撒開。
「若是……」千夜卻一把將他拉回來,仰首望著他極力要他給她一個承諾,「若是有天,我必須以食人為生,那時,你—定要動手殺了我。」
「不會的,你不會變成那樣的……」忍不住為她感到心酸的軒轅岳,在拒絕她的同時,不願去想像她所說的話將可能成真。
「二師兄!」她殘酷地逼迫自己冷峻,同時也逼迫著他,「你的心中有正道,這是你量引以為豪的,你千萬不要忘丁這點!」
奉正道為宗旨的軒轅岳,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堅決的模樣,直在心中掂量著,若是有朝一日,當地開始以吸食人命為生,成了危害百姓安危的禍害,他是否該看在多年來的師門情分上睜只眼、閉只眼地放她一馬?
「你不明白,即使我再不願,我還是開始走上這條無計回頭之路……」努力想要說服他的千夜,抬起又開始因饑餓而不斷抖索的掌心,淒苦地看著它們,「單純的吸食走獸飛鳥的生命,這已經不能滿足我,我要的不只這些,我渴望得更多也更可怕,而我,卻找不到任何法子可阻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