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躲雨的行人,匆匆跑過他們的身旁,踩起一潭飛濺的水花,水聲清脆磬響,他屏住了呼吸,眼前這張擺放在心底的容顏,經他催化,此刻酡紅似醉,半閉的星眸似含笑,懷中的她縴弱而動人。
雨滴一顆顆打落在他的身上,不痛,但卻沁心。
他也只是個男人,哪堪受此誘惑?
半晌,他伸手將她拉至一旁樹下,未及清醒的她方靠在樹干上,他已俯來,一手托高了她的下頷接續起方才的吻,不遺余力地吻她。
很急躁,像是壓抑了很久,她隱隱約約地覺得擱在她腰際的大掌似乎更收緊了些,叢叢蔓燒的熱火自他身上來到她的身上,未曾想象過的親昵吮吻,取代了總是出現在她夜里的那團白霧,真實地來到她的面前,她忍不住捉緊了他的衣衫。
行人的笑聲和低語傳進他倆的耳里,隨之而來的,是措手不及的清醒。
他做了什麼?
葉行遠俯首愕看著她,眸之所至,他如遭針刺,泛著紅暈的俏臉變得更加旖旎鮮麗,彷佛他是那陣晚春里燻人的東風,在她身上吹出了一派無限春色,他的眼眸因此而變得幽沈,無法力抗的情愫,催他再將懷中的濡濕的女體再擁緊些,再低首品嘗那鮮艷欲滴的紅唇一回。這時,凝聚在葉上的雨滴打落在他身上,清脆的拍擊聲,打醒了他的神志,回想起方才不受制的孟浪,他緩緩撒開了手。
無音一言不發,靜看著他在喘息了許久後,松開了他的懷抱轉身走至路邊,彎身撿拾起那柄被他們遺忘的傘,再踱回她的面前將它交至她的掌心里,隨後,他別開了臉佇立在路上,猶豫了一會後,又復無聲地走開。
春雨未停,纏綿依舊,懸在發梢上的雨珠,悄悄滴落在她額上,滑下眷戀的眼角,走過微熱的面頰,一如淚水的軌跡。
持傘怔望著那片被雨水蒙去的背影愈走愈遠,被留在原地的她,不知該如何追上。
第六章
「你就這樣跑了?」
房門粗魯地遭人開啟,自外頭接回無音的碧落,一把無音安頓好後就直接跑來找人算賬。
「別讓她落單,回房里看著她。」正在室內揮毫作畫的葉行遠,邊為牆上的芍藥加枝添葉,邊下逐客令。
但她卻不領情,大剌剌地踏進室內坐在一旁看著他,「申屠令被藏冬找來的人追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沾染了色料的筆尖頓時停住,他挑高了一雙劍眉回過頭來。
「他們倆似乎認識,好像還有些小餅節。」追他們追到後來,她發現以她的腳程根本就追不上,因此只好眼睜睜看著他們兩個不知消失到哪去。
他微笑地撫著下頷,「那咱們算是找對人了。」听山魈說,藏冬結識了一名人類,但他沒料到,藏冬找來的這個人類這麼有本事,現下他只希望這個人類最好是能趕跑申屠令永不再回花相園。
碧落在他把話題拐跑之前抬起一掌,「慢著,我來這的重點不在申屠令身上。」
他瞥了她蘊滿盛怒的水眸一眼,無言地轉過頭去。
「別佔了便宜就想跑。」碧落火大地走至他的身後抽掉他手中的筆,「要嘛,你就有始有終,要不,你就立刻給我滾。」
他沒有回過頭來,兩眼直視著牆上所繪的花兒,回想起獨自在雨中撐傘的她,和那兩道始終追隨在他身後目送的視線……
半晌,他音調沙啞地問︰「她……怎麼樣?」
碧落頭痛地撫著兩際,「她很會藏,即使有事,她也不會說出口。」真是,她對這種有話不說性格別扭的人類最沒轍了。
葉行遠一言不發地伸手撫上自己的唇,在那上頭,還有雨的味道,他還記得她那柔軟唇瓣的滋味,他忘不了她那時的眼眸,那時的她,訝愕、不置信,隨之而來的是暗自下定了決心,這讓他不由自主地慌了起來,因為,是他點燃了她心里那把火,是他勾起了她對情愫的渴求,而他,並不該……
「但我不是她,看不下去的我就不會忍。」遲遲等不到下文的碧落兩手扠著腰際,「你說,你到底想怎樣?」
不要問他,這等無解的問題,別問他。
他是只妖,什麼都有,什麼都不匱乏,他惟一所沒有的,是勇氣。
每每看著無音獨自在園中穿梭的身影,他總覺得她既孤寂又惹人憐,當年他舍棄為人,因此至今他仍是一只不容于世的妖、人們眼中的不祥,身為妖的他,無法容入人的世界理屬當然,但他沒想到,身為人的她,也同樣被排斥在外,為了她眼中的那份不肯泄露的孤寂,他甚想就這麼待在她的身旁,好為她這名主人做些什麼,他更希望,能讓她掃去眉間的愁緒,自在地對他一笑……
這次重返人間時,他明明就已經告訴過自己胸膛里的那顆心,別再輕舉妄動,可它,卻總是在他的意志薄弱時不受制。他也想和以往一樣,和植出他的主人們相識相戀,但他並不願意再次看著又有人在他面前轉身離去,他的那份追求情愛的勇氣,在經歷過無數任主人後,已被消磨殆盡,這一回,他是真的找不到它來面對無音。
想愛,有懼;想放手,卻又不舍。
他不知該如何選擇,于是就只能讓趁虛而入的猶豫,繼續操弄著他。
「喂……」等得不耐煩的碧落伸出一掌推著他,實是有些討厭他和無音一樣老在緊要關頭閉嘴不說話的習慣。
「碧落。」無音的聲音卻在此時在門外響起。
葉行遠身子一怔,沒料她會听見,兀自看著畫牆不回首。
「別煩他,讓他工作。」站在門外的無音看了他一會後,朝碧落招招手要她出來。
碧落對他撇撇嘴角,「膽小表。」
房門一關,隱約可听見她們在廊上離去的步音,葉行遠走至桌邊拾起桌上那只被碧落扔棄的畫筆,一個不小心,筆尖劃過他的掌心,鮮艷的彩料在他的掌心上留下點點殷紅,回想著當時他在雨中離去時,無音臉上那失望的模樣,他緩緩握緊了掌心。
愛雖不難,卻不能簡單地說忘就忘。
心頭上的傷口已經夠多了,再多一道,雖不算多也不嫌少,但,仍是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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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音窸窸窣窣,林間的走動聲沒入了歸鳥振翅的黃昏里。
被人追得很慪的申屠令,頂著一張木然的神情,抬手掀開林間雜生的枝葉,舉步跨過橫陳的枯木,在終于來到一處小山坡時停下了腳步。
站在荒湮蔓草間的他,拭去額間沁出的細汗,抬首望向空無一物的山坡,再環顧了鳥鳴蟲唧過于熱鬧了點的四下一會,他緩緩地拉開了笑容。
「障眼法?」難道沒有人教過他們,愈是讓人不起疑的地方,也就愈可疑?
托葉行遠的福,他足足跑了一日一夜,好不容易才甩掉死釘在他後頭不放的燕吹笛,既然那只花妖不守信在先,那他也沒必要繼續再跟那只花妖客氣下去。
在確定自己找對地方了後,申屠令將手中的水墨扇收進袖里,伸手朝空一抓,當空抓住了柄冥弓,曲勾著兩指在弦,隨即憑空勾拉出了一柄八重箭,在口中輕喃數句後,即將蓄力在弦的八重箭射向山坡頂。
重重捶擂著耳鼓的咆吼聲劃過山林間的空氣,在夕陽妖艷的余輝下,眼前的山林景致改變了,一座素來隱蔽在夜幕里的壯麗豪宅,提前出現在坡頂上,漆黑的石階,瞬間自他的腳底上直鋪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