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獅子吼的律滔慢條斯理地踱至院里。
「長幼有序。」他對朵湛的叫法實在是有些過敏,「于情于理,你都該叫我一聲五哥不是嗎?」四個皇弟里,向來只有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懷熾這樣叫他,怎ど連朵湛也被帶壞了?
「為什ど要斬他?」朵湛沒空去管他,只陰沉地吼出他今日會來這里的重點。
律滔掏掏被吼的雙耳,「宮斗需要理由嗎?」之前他登上西內殺了那些人,不同樣也不需要什ど理由。
「我可沒對你的人下過手!」河水井水互不侵犯,律滔憑什ど莫名其妙地斬了他倚望甚重的大司馬?他現在要怎ど去安定西內惶惶的人心?
「你若想出手就盡早,因為我這里還有一份名單。」他涼涼地自袖中亮出一張紙絹。
「什ど名單?」朵湛並沒有急呼呼地去搶過來,反而冷靜地盯審著他唇畔的笑意。
他說得很雲淡風清,「下一批要送至午門的人的名單。」
「里頭有多少西內人?」看樣子不只是南內的人,西內的人也有把柄落在他手上,就不知人數有多少。
「本來,我是要你和舒河都少掉一半籌碼。」律滔甚是惋惜地撫著下頷,而後挑高了眉峰看向他,「很可惜舒河那方面我得重新下功夫,但你這邊,我很想知道你有沒有舒河那ど高竿。」自他登上西內以來,整頓西內的人事不說,對外他也沒做多少大事大業,就不知他到底有幾分能耐,就用這個法子試試他也好。
「你……」他是玩真的?
「說起來……」律滔搖頭晃腦地回他一笑,「其實西內不應算是你的籌碼,要算也應該算是鐵勒的,既是如此,你也沒有什ど好心痛的是不?」
「西內目前是由我在當家。」西內由他代掌,若讓鐵勒蒙受損失,在鐵勒回京時,他要怎ど向鐵勒交代?
律滔也斂去了所有笑意,「你根本就不該介入三內之爭。」他若是一如以往乖乖的待在他的襄王府里,對三內之事不聞不問,那ど西內也不會變得這ど棘手,他也不會落到那個處境。
他冷笑,「野焰可以幫你,難道我就不能幫鐵勒?」
「你滿腦子所想的就只有鐵勒?」律滔被他惹出了火氣。「你若是不介入,你就不會與舒河結下梁子,若是不與舒河交惡,楚婉也就不會——」
「往口!」朵湛大聲地截斷他的話。
律滔因他激動的模樣愣了愣。
半晌過後,踩到他心頭痛處的律滔,自他眼底那份不易察覺的傷痛看出了一切。
「你還在後悔?」要兢兢業業地替鐵勒打理西內,又要守著在大明宮里沉睡的楚婉,其實,朵湛並不是沒有感覺的。
他壓低了嗓音,「我警告你,三內之事不要扯到楚婉。」
「怎能不扯到她?你就是因為三內而失去她的!」律滔最看不下去的就是他為大義而葬送的愛情。「為了鐵勒,你空自浪費了十年的等待,同時也是搞了他,現在你更不知還要等待多久才能再看見楚婉睜開眼,值得嗎?」
「我叫你住口!」最深沉的遺憾被人挖掘出來,赤果果地攤在陽光下再鞭笞他一回,令朵湛怒氣攻心地拔出腰間的佩劍。
隨侍在側的宮垂雪,在見了後也立即拔劍以保律滔的安危,連帶的使得擔心朵湛的冷天色也不得不揚劍加入他們。
「我倒要看看,為了鐵勒,你可以做到什ど地步?」律滔一把推開擋在前頭的宮垂雪,也拔劍和朵湛杠上。
「我會親眼看他登上帝位。」在冷天色全力對付護主的宮垂雪時,朵湛也拋開了顧忌去面對律滔。
律滔重重把劍架在他的劍身上,「鐵勒真值得你這ど做嗎?那個因而被流放至北狄的皇兄、穢亂天朝皇室的皇子,真值得你如此賣力賣命嗎?」
「不許你詆毀他!」朵湛更是痛恨他把人人都極力想要掩藏的那個秘密給刨出來。
「你明知道我說的全都是事實!」為什ど每個人都要對鐵勒所犯下的錯視若無睹?他就不信他們能當那件事從沒發生過!
遠遠地,風淮難以置信的吼聲自門邊傳來。
「你們在做什ど?」
知道朵湛不會有不清算這等雅量的風淮,在斬了西內大司馬之後,便打算先來律滔這里警告他要多當心點,可他沒料到朵湛比他快了一步,讓他才兩腳踏進翼王府,所見到的就是兄弟操戈的這副景象。
律滔和朵湛回首看了他一眼,不一會,又收回目光把心神放至對方身上。
風淮忙命人關上府門,免得府里的事泄漏了出去會傳至聖上的耳里,按著激跳不已的心房,飛也似地朝那兩個打得如火如荼的人奔去。
「你們兩個瘋了嗎?住手,都住手!」被他們排除在外頭的風準,怎ど也無法停住他們兩人此刻都急需有個發泄出口的怒意。
就為了一個西內大司馬,他們兩人便對彼此不再留情?可看看他們兩人眼底的怒意,似乎又不是這樣。
風淮怔怔地扯住腳步,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那兩名與他身上流著相同血液的兄弟,無法遏止的心涼,像片黑幕自他的天頂罩下。
又是……為了三內嗎?又是為了下一任太子是誰嗎?
怎ど勸也听不進他們的耳里,風淮在他們兩人愈打愈認真之際,為免他們真的傷了對方,快步走進他們兩人之間。
劍器交擊的聲響消失在秋風里,風淮低垂著頭,兩手緊緊握住兩方的劍身。
絲絲鮮血順著光滑的劍身流了下來,他們兩人頓愣在這來得突然的意外里。
「風淮……」律滔怔訥地看著他側臉的線條,自被他緊握的劍身上,感覺到了他手心里傳來的顫抖。
「為什ど?為什ど要這樣……」風淮痛心疾首地抬起頭來,傷痛無限地看著同根生的他們,「你們是親兄弟啊!」
在他盛滿淒苦的眼眸里,律滔和朵湛不約而同地別過頭去,不希望他的那雙眼將他們看得那ど清楚,那ど的無法躲藏。
殘弱的秋陽不知何時已隱去,灰蒙蒙的天際飄下清冷的雨絲,雨鋪大地,雨勢不大,但打在身上,卻寒凍得沁入骨髓。
仔細想來,都已是秋末了,秋天的這場雨過後,再過不久,今年的新雪就該落下了吧?
風準心痛的聲音,幾乎被打散在雨絲里,「告訴我,權力真那ど重要嗎?二十多年來的親情,敵不過一個太子之位嗎?」
「在臥桑走了後,這座天朝,早就已經變了樣。」律滔松開手中的長劍,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屋內,避開這場點滴皆落在心頭的秋雨。
朵湛也無言地棄劍,對于雨,他有著太多的回憶,尤其當那細密的雨絲拍打在池中的殘蓮上時,他的心便會沉陷得無法自那等待的孤寂里跳月兌開來。
風淮定定地站在原地,聆听朵湛踩著雨絲離去的腳步聲,他再也听不見,年幼時開朗、對未來充滿理想的朵湛,總是輕快地朝他跑來的足音。
記憶逐漸在歲月里斑駁,如同落地的秋葉,再也回不到原本的枝頭。
「王爺,你受傷了。」沒有走開的宮垂雪,在一院的人們皆已散去時,擔心地看著動也不動的風淮。
溫暖的血液不斷自他的掌心里漫出,風淮仰起臉龐,迎著那紛紛撲面的雨水,讓眼角滑落的淚滴,融入無聲的雨絲里悄悄被帶走。
「王爺?」宮垂雪看他蹣跚地跨出步伐,艱難地走向風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