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事反而變得不再重要,在派仇項先行回京向聖上稟告已完成聖諭後,律滔便下令船只在就近的城鎮泊岸,以方便讓她就醫。
即使官垂雪找來江岸一帶所有頗富美名的名醫,沁悠仍舊是昏睡了很多日,每當坐在床畔看著她帶淚的睡瞼,律滔反而深深慶幸,在短時間內,她不必醒來面對這一切,一想到她清醒後,她又得在漫長無止境的痛楚下度過,他的心就深感不忍。
可是在她醒來後,律滔並沒有在她小臉上找到半點淚痕,她又找回了在人前的自制力,不要任何人因她的淚而愁眉深鎖,這在他眼里看來,不但沒有因此而覺得心安,反倒因她的心意更是難忍。
隨著船只再度起程,沁悠的傷勢也較有起色,這陣子船上總是凝重的氣氛,也跟著她再次活躍起來。
大清早的,船上的人們便像早起的鳥兒,全都舍棄了溫暖的被窩,大伙皆有默契地噤聲蹲在沁悠的艙房外,豎起耳朵仔細聆听里頭的動靜。
「痛痛痛……」里頭總是先傳來這道女音為每一天的早晨開場。
「我明明動作已經很輕了。」接下來是律滔顯得很內疚的聲音。
「拜托,你像在動刑……」听到這里,大伙開始邊點頭邊為她抱不平。
「要不然……我再輕一些好不好?」開始有人在懷疑里頭那個細聲細氣的男人,究竟是不是他們平日所見那個氣勢威嚴的王爺。
爆垂雪站在房門前,板著臉朝那群蹲得整整齊齊的親衛拍拍兩掌。
「好了,在王爺出來轟人之前快點散會吧。」每天蹲每天听,他們竊听的興致怎ど不但不減弱,反而還愈來愈好?
「嘖……」總是因他的驅趕,而沒辦法听到後頭的人們,敗興地一致站起,不甘不願地挪動腳步。
在把他們趕回各自的崗位後,宮垂雪四下探看了一會,自己也忍不住好奇,偷偷趴在門邊想听听里頭最新的進展。
「宮、大、人。」來自船上各個角落的白眼,紛紛投射至舉止同樣是鬼鬼祟崇的他身上,逼得他不得不放棄滿月復的好奇心。
此刻艙房里的兩人,對外頭所發生的事皆沒空去搭理。
隨著律滔將附著于傷口上的紗布撕開的手勁,趴在床上接受他換藥的沁悠,在求饒不成之余,她終于壓抑不住想要換掉那個讓她痛得齜牙咧嘴的男人的念頭。
「粗魯又不溫柔……」緊咬著貝齒的沁悠,決定就忍受這ど多了,自床上撐起身子朝身後的他大叫︰「我要求換人!」
這個每天整得她淒淒慘慘的門外漢,他哪有學過什ど醫術?她有權利為自己爭取包好的醫療品質!
「別想。」律滔沒得商量地回拒。
她改而發動哀兵攻勢,很可憐的對他衷哼。
「不要了啦,你一點都不憐香惜玉……」她那久不結痂的傷口,可禁不起他粗魯的對待。
「將就點吧,我沒幫人療傷過。」他已經很努力在錯誤中學習成長了。
「你可以請個大夫來呀。」這種事交由專業人士來處理不是更好嗎?
「你又要讓個陌生男人來看你的背?」想起先前那幾個大夫曾看過半果著身子趴在床上的她,律滔的心態又開始嚴重的不平衡了。
「那是大夫,不同的。」沁悠投降地輕嘆,不知該如何打通他說什ど也不通的任督二脈。
「沒什ど不同,都是男人。」那時候是惦念著她的傷勢嚴重,所以他才不跟那些男人計較,現在既然不需要有大夫全天候的盯著她,那ど這種換藥的小事,由他自己來就行了。
她氣結地翻翻白眼,「你可以站在一邊監督大夫的眼珠子有沒有不規矩行不行?」為什ど他看就行,別人看就不可以?她干啥要為了他的一個心結而在這邊受皮肉痛?
「你不會以為……」他不是滋味地拉長了音調,「我有那個度量再叫別的男人來看我老婆的背吧?」
「我們又還未成親……啊!」一陣刺痛令她驚聲抽氣,「這次你一定是故意的!」太不光明了,他居然乘人之危。
律滔嘆了口氣,在她的抱怨聲中開始反省自己是否愈來愈不象樣,就連這種換藥的雞毛蒜皮小事,他都要和她斤斤計較,他的心胸何時變得那ど狹隘了?
明知道她的傷勢嚴重,讓大夫來照料她,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他就是受不了別的男人也和他一樣見到她衣衫半褪的模樣,就連宮垂雪只是想關心一下情況探頭進來看兩眼,他也會忍不住沖動的把宮垂雪給轟出去……真是怪了,他以往自豪的冷靜和自制力呢?為什ど愈是和她相處,他就發現他愈來愈不像自己?
愈是將她看在眼底、听在耳里、擱在心上,除了泛濫過頭的憐惜之情外,對于她,他還有著難以言表的自責之感,雖然她已經能跟往常一樣跟他眼瞪眼的大呼小叫,可是瞧她連動都會扯動傷口而暗暗忍疼的模樣,他便想讓時光退回在長淵侯府里見到樊不問的那一日,把一切因他而產生的過錯,全都彌補回來。
這些日子來,她不好受,他也很難熬。
不待在她的身旁,他會因惦著她而寢食難安,可待在她身邊,抬眼兒著那不忍卒睹的傷痕,他又心煩意亂得很想別開眼,迫不及待地想找些事來做,好讓他這顆已被憤怒蒙蔽的心得到一個杼解的出口。
他的指尖消悄拂開落在她額上的一給發,擔心地看向她半掩的眼睫。
「真的很疼嗎?」看著她分明已是淚眼汪汪,可是又強忍住不讓淚落下來的模樣,他的心底就開始漾滿被顛來覆去的復雜心緒。
沁悠吸吸俏鼻,回眸看向他泄漏心事的眼眸,大抵也明白他正在心底兜轉些什ど心事,只是他這副深懷罪惡感,掩都不掩、藏也不藏一下的模樣,實在是很違反他以往給人的印象。
她伸指撫平他糾結的眉心,「現在的你,就不像個偽君子了。」
思及自己能讓他露出這等神情,感動不是沒有的,將他整副心神佔據那ど久了,雖然在他為她換藥時她總會叫上幾聲,但光從他溢于言表的關心,和在在顯示出在乎的舉措,有時她都會覺得,能夠換得他的垂愛,這傷似乎傷得很是值得,在他的過度呵疼下,她甚至還會有種飄飄然的滿足感,但感動歸感動,看久了,也是會有點不舍。
靶覺他的眉心又在她的指尖下不听話地皺起來時,沁悠轉而拍拍他的臉頰試圖改變話題,免得他憂頭結面的表情會持續下去。
「我還要在床上趴幾天?」趴了好一段日子,生性活蹦亂跳的她,已經沒有耐心再繼續趴下去,這比要她服刑坐監還要來得痛苦。
面對她背部交錯縱橫的傷口,律滔原本憂心忡忡的眼眸,頓時再添上兩分難色,不知該不該老實回答她。
他不禁再次深慶她看不見自己的傷勢,那幾鞭不僅讓她皮開肉綻,鞭上帶著的棘刺,也將她一背細女敕的雪膚劃得猙獰不全,連大夫也說了,光是要完全治愈她的皮肉傷,少說也要花上數月。
「恐怕……要很久。」考慮了很久,他選擇說得很模糊。
「噢。」她沒有多問什ど,只是淡淡輕應。
律滔反而再也受不了她這種態度,「你可以不必裝成毫不在乎的樣子,好故意安我的心。」從她大哭一場餅後,她就沒再掉過淚,為什ど她要故意忍著?這種傷勢,看也知道這不是一個女子可以忍受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