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步千歲一手撐著額際,忽然覺得頭有點疼,「你又是做什麼的?」
「我是這的舞娘。」夏威姨驕傲地揚起看似脖子上的贅肉,又像是下巴的部分。
他絲毫不敢期待地指示,「跳一曲來瞧瞧。」
隨著夏姑娘的翩翩起舞,地面隨即震動了起來,望著眼前這名身材橫看豎看都分不清前後左右,跳起舞來兩腳頻頻打結的姑娘,「砰」的一聲,步千歲無力地趴在桌面上。
舞痴一個。
他哀怨地揮揮手,「別跳了。」她就行行好,別再刺激他了。
「我是秋海糖。」一道輕柔得像快被風吹散的微弱聲音,幽幽地在他的耳畔響起。
「你的職務?」步千歲麻木地抬首看著這名瘦得彷佛只要北風一吹,就會被刮到天邊去的女人。
「樂妓。」她費力地抬高了手上的琵琶。
「彈首曲子來听听。」他非常希望這名姑娘別像其它人一樣,也是那ど地與眾不同。
時而嘈雜如雷,時而氣若游絲、五音不全頻頻走調的樂音,緩緩鑽進步千歲的耳膜里,令他無力地抬起眼皮,頭痛劇烈地看她辛苦地要抱穩看似比她還重的琵琶,又要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來撥動軸弦。
他忍不住擰緊眉心,甩甩頭,把那些還停留在他腦海里的魔音給甩掉。
音痴一個。
「下一個,冬眠?」他已經徹底放棄希望。
「我原是管帳的。」高大得像棵大樹的冬眠,彎低了身子向他表示。
步千歲直接拎起那本帳冊,「這就是你的杰作?」原來他就是那個理財白痴兼文盲。
「我。我。我沒習過字。」冬眠慚愧又內疚地絞扭著十指。
他不禁感嘆再感嘆,搖頭再搖頭。
「最後一個,武八郎?」光看名字,他就知道這個也不會正常到哪里去。
「我。我是這兒的保鏢兼大廚。」身材比一般人還來得矮小瘦弱的武八郎,奮力地踮高腳尖在他面前揮手。
步千歲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找到他的身影,並且不可思議地拉長了問號。
「你?」體弱無力的袖珍型保鏢?
回想起昨晚他以囫圇吞棗的方式,緊壓抑住自己的味覺,才有辦法吞下肚的食物,那慘不忍睹的菜色,就是眼前這個恐怕不及爐灶高度的男人所煮出來的,步千歲便很想吐血。
在這一天,步千歲終于體認到一件他從未頓悟過的事。
那就是禍事並不會單行,也不會只有成雙而已,因為接下來還有滾雪球般地不斷惡性循環下去。
這家妓院里,有花痴、音痴、舞痴、理財白痴、體弱無力的護院兼廚藝一竅不通的廚師。扶蘇是打哪找來這種難得一見的異常人才的?在這里,除了扶蘇有資格當花牌紅妓之外,其它人無論是在先天或後天上,根本就不該出現和待在這里。
看他們一個個自我介紹完,都靜立在原地等待步千歲指示或是訓話,然而步千歲卻趴在桌面上,不但沒說半句話,反而他的身子還隱隱抖動著,坐在一旁的扶蘇,忍不住擔憂地走至他的身邊。
「你怎麼了?」她關懷地輕拍他的面頰。
很想大哭也很想大笑的步千歲,兩眼無神地望著她那張聖人也會動心的面容,忽然發現此刻無論她再怎ど美、再如何對他笑,也無法再令他已跌至谷底最深處的心再爬上來。
「有什麼困難嗎?」他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是很為難,又好象是受到某種程度的打擊。
「困難?」步千歲動作徐緩地搖首,神情顯得非常嚴肅,「不,這不叫困難。」
「你要去哪里?」扶蘇不解地看著他拉開大椅,踩著堅決的腳步,毫不猶豫的邁向大門。
「我還是出去被人逮回紫冠府算了。」
第三章
春聯悄悄打破大廳里沉重得快壓垮每個人的沉默氣氛,好讓每個人都能呼吸點新鮮的空氣,不被那個好似從地獄里剛逛完一圈回來,心情低迷又惡劣的男人給繼續影響下去。
「步萬歲?」給他沉思這麼久了,他是悟出個什麼大道理了嗎?
「嗯?」步千歲音調低寒地應著。
「我們還要這樣坐多久?」她與其它人一樣,捶著酸疼的四肢問這個命令他們得端坐在這不動,以供他觀賞的人。
他硬瞠開眼皮,直直瞪看著他們,「直到我的眼楮能夠適應你們的長相為止。」
自他被扶蘇從大門口拖回來後,他就坐在這里與他們兩相對看了將近三個時辰,可是三個時辰下來,他還是無法度過他的視覺震撼期,依舊覺得他們每個都長得像是一顆顆堆在他面前的燙手山芋。
嘖,頭好痛。
看了他們這度久,步千歲還是不能說服自己得將他們納入他的手下來掌管,一想起他們擁有的「技能」後,他更覺得自己得去煎一帖藥來治治他的頭疼。
「唉。」步千歲嘆息地撫著額,「我是該同情她還是同情我自己?」
在這三個時辰內,他除了仔細盯審這些人的外貌特征,和詢問他們是否有別的技能外,他順道也藉由他們打听起那個陷他于水深火熱的主使人——扶蘇。
扶蘇的身世很平凡,她原本也是個金陵城大富人家的千金,自家道中落雙親過世後,她這個沒有經商頭腦,也不會善用家產的千金小姐,在坐吃山空吃完家產後,為了維生,才不得不開了這間妓院來過活,說穿了,她只是一個典型的家族落敗下的受害者。
撇去她的家世不談,他總覺得扶蘇這個人,有點怪怪的。
首先,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以這間妓院的收支情況來看,這里早就該倒了,查看過帳簿後,他更發現里頭只有負債完全沒有收入,扶蘇這個不懂經營的姑娘,是怎麼還能夠撐著而沒讓這里倒閉關門?她究竟是在暗地里用了什麼手法,才能讓這個生意差得像個空殼的妓院繼續開門的?
此外,要不是方才听這群人在那邊七嘴八舌的為扶蘇說好話,勉強听到幾個重點的他,還真不知為何這些奇才會聚集在這里。
不會打理商務、連自己都快養不活了,可是扶蘇就像撿狗撿貓似的,一個個的把流落街頭的他們給撿回來,還為這些身無一技之長的人們在妓院里安插了一個職務,不但給他們工資還讓他們有個棲身之所,把他們當成一家人似的,合樂融融地一塊生活。
嗯,真看不出來,那個外貌如天仙,內在似惡魔的女人,居然還有良心存在,只是,有行善的善心是很好,但扶蘇不會真的以為,這些人真能在妓院里工作吧?若她以為這些人只需經過他的巧手多加琢磨,就可派上用場為她營業,那他也只有舉高兩手對她投降了。
在這方面,她的天真,真教他不知該怎麼說。
再來,他根懷疑,那個滿缺德的女人,是不是有對特定對象變臉的本事?
他已經分不清楚扶蘇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了,昨夜的她,是個既缺德又狠心的女人,而今日這些人,卻又告訴他,扶蘇是個曠世難求的大善人,是不是她對這些奇人都懷有一顆溫暖的心腸,而只有對他這種正常人,她才會有不同的不平等待遇?
他曾試著把心底的疑問提出來向這些人請教,可是所得到的答案,全都一致,皆沒有人相信那個心地善良的扶蘇姑娘,曾那麼狠心的坑他銀兩又掐著他的弱點威脅他。難道是昨天他被追得太累,所以他的神智不太清醒,才會對扶蘇的記憶產生了誤差?可是他口袋里少了的七百兩銀票,卻又如鐵證般地告訴他,他的遭遇並非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