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窗欞,北堂傲看見兩座師門的人正一左一右地分據山寨外,彼此皆手拿著兵器,似乎隨時都可能互戰起來,而靳彷璣則是獨自站在山寨的大庭之前,一夫當關地阻擋著他們進入,並似乎正對他們說著什麼。
昨夜的迷情瞬間自他的腦海里走遠,不留一絲余味。
「為什麼他們都在這里?」這些人是怎麼找到這里的?而他們又怎會同時都在這聚頭?
朝雲腳步不穩地恍恍退了幾步,無法思考地揪緊他的衣衫,像是需要一個可以藏匿她的庇蔭般,為她抵擋即將到來的風雨,一顆心不安分地顫動。北堂傲伸出兩手扶持著她,明白她擔憂的是什麼、害怕的是什麼,可在他昏亂的腦際,此時卻尋不著一條能夠將他們雙雙都救離這情境的生路。
「里頭的兩位。」西門烈十萬火急的敲門聲敲碎一室的寂靜。「你們的師父們來領你們回家了,快點把行李收拾好下樓去!」
朝雲覺得胸口里仿佛有某種東西,已被狠狠的剝離了,四散五裂的,怎麼也無法收拾她的傷心。該是分離的時候了。
為何分離都沒有預兆?為何是這麼地措手不及?她還沒有正眼看著北堂傲,深深地告訴他這些年來一直藏放在她心坎里的情衷,她還沒有在心底仔仔細細的將他的一切都鐫刻下來,好讓她在往後的歲月里都不會遺忘……但驟來的人事,卻像是一場將她驚醒的噩夢,逼迫她回去面對那早就存在她心頭已久的現實。
北堂傲深吸了一口氣,款款地抬起她的面頰,細細撫模她的眼眉,珍重地溫暖她那冰冷的唇瓣,讓緊盯著他一舉一動的朝雲,更是恐慌地環抱住他的胸膛,不斷對他搖首。
「不要……」她哽咽的向他請求,「不要開門。」
北堂傲平靜的拍撫著她的背脊,「我若不開門,我師叔會在鏟平這座山寨後殺了你。」以他師叔會親率這麼多人來找他,又一副與她師父就快廝殺起來的模樣來看,他師叔似乎是很想借這個機會除掉她。
「叫西門烈幫忙。」心慌意亂的當頭,朝雲不假思索的就把掠過她腦海里的人名說出來。
他緩緩搖首,「西門烈不會插手這種師門恩怨。」
「靳旋璣呢?」靳旋璣是他的哥哥吧,他不可能也是袖手旁觀。
「他雖是護得了我,但卻顧不了你。」他的眼底寫滿了憾然。「身為中岳盟主,他不可能為了我們同時得罪兩個恆山師門。」為了維持五岳的和平相互制衡,靳旋璣就算再笨,他也不會打破這個平衡點。
朝雲抬起頭來,水亮的眸中淒婉得沒有一絲虹彩,微微的疼,攪和在她的心坎里,令她不顧一切。
「我若出去了,你會後悔的。」她深切地凝睇他的眼瞳,一字一句地告訴他。
北堂傲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她的心酸,和付出一切卻只是迷夢一場的心灰,看她堅決的把淚咽下去,直壓在眼眶里、心頭處,令他不禁幽然長嘆。
「不要懷疑我。」他抻手撫去她眼中的疑慮,「我比任何人都想留住你。」他不是他們之間的叛徒,更不是想置她于不顧,只是他得有所選擇。
「那……」朝雲迫不及待地想開口,他卻沉沉地截斷她的話語。
「等我。」北堂傲慎重的在她耳邊叮嚀,「我會去找你。」
她的眼中瞬間泛滿了淚,「不可以,你不能來……」
「只要我恢復了武功,你師父的劍法,我還不看在眼里。」若是登上了她的師門要帶她走,就必須與那些為了遠久前仇恨而橫擋著他的人動手,他一點也不在乎。
「但我不能讓你殺他。」她的聲音逐漸泛冷,深邃的悲哀沖淡了濃情,與他之間的距離忽然間變得遙遠。
北堂傲仿佛看見緊繃在他們之間的一條絲線,就要因外力而斷裂,仔細看著她的面容,他看見了她以往的倔傲,是他熟悉的宿仇模樣,不是昨夜那與他緊緊依偎的女子。
他知道,一旦讓她走出這道門,她又將變回那個與他誓不兩立的朝雲,背負著那無謂的使命感,假裝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般,再次把自己的心放逐到天邊流浪,不再回到他的身畔。
「你要選擇師門?」隱隱的怒,停留在他的眼睫之間,他不假思索地將她的肩頭握緊。
她微蹙著眉,「你和我一塊留在這里我就不必選。」有些負氣,又像是在賭博似的,把她難以抉擇的問題交由他去選擇。
北堂傲靜默不語,試著鎮定下心頭滔滔的激浪,仔細想著她意氣用事的來由,細看她那眼底的不安。
「留住我,說你不要我走。」她殷殷的向他請求,把一切都豁出去。北堂傲卻向她搖首,給了她一個縹緲又確切的誓言。
「我要我們有未來。」他不要只是一時貪歡,也不要只能短暫的擁有,他要的有很多、很多,為了他們兩人,他必須看得更遠。
朝雲有些明白,但止不住的失望,卻強烈得讓她難以多加思考他的話義,她只知道,他不願留住她,即使她有意跟隨,他還是要把她推回去開始之前的原點。
「兩位。」西門烈一腳踹開房門,「下面那兩幫人已經要打起來了,靳旋璣也快擋不住了,我沒時間再讓你們繼續這里互道別離,現在就跟我下去。」
「等等……」朝雲惶然的搖首,兩手緊攀著北堂傲不肯放手。
「不能再等了。」西門烈等不急的一手拉著他們一個,拉著他們就往樓下去救火。
腳步踉蹌地一路被拖下樓,朝雲兩腳方才在大門前站定,她師父染霞客的吼聲便已吼至。
「朝雲,馬上過來!」一見到心愛的弟子與宿敵站得那麼近,染霞客就恨不得能馬上分開他們。
「傲兒,過來這里!」北堂傲的師叔飛豹也氣急敗壞的叫嚷著。
朝雲與北堂傲相互交視一眼,空氣中,泛濫著依依的離情。
留不留她?
朝雲無言地以眼神問著他,再給他一次抉擇的機會,但北堂傲的眼眸里自始至終都寫著他已定的心意,不願因一時的不忍而誤了他們的將來,依然堅信著她會等待著他,明白他所給的誓言。
殘酷地,他調開了目光,表情堅毅而執著,幾乎將她的芳心碾碎。
最終,他還是沒有開口留她。
朝雲眨去眼底的淚,揚起頭來,首先挪動腳步,一步步的朝染霞客那邊走去,沉重的腳步,像是踩在這些日子來她構築的夢境上,一步步的,把它們都踩碎了。
「傲兒!」叫不動人的飛豹,在拉不下顏面之際,又出聲催促著。
北堂傲慢條斯理的瞥他一眼,炯炯的殺意,足以宣泄心底的憤,令飛豹悚然一驚,把話都吞回肚子里。
「靳旋璣。」染霞客領著朝雲走至他的面前,「我听說,你對朝雲用力卸武式?」
靳旋璣模模鼻尖,「沒錯。」
「解開它,並且交出浮霧劍,不要逼我們與你反目。」
靳旋璣朝身後勾勾手指,自曲沃手中拿出朝雲的浮霧劍交還,隨後提起自己腰間的佩劍,出手甚快燦白劍影在朝雲的身上流劃而過,眨眼間便收劍回鞘。
靶覺體內源源不絕的內力直涌而上的朝雲,還在努力調整體內不適感時,在眼角的余光中,不意地瞥見染霞客眯眼冷看北堂傲的模樣,以及他緩緩抽劍的動作。
「不要殺他!」她飛快的想要阻止,但猶不穩的身子晃了晃,慢了一步。
在染霞客的長劍抵達北堂傲的心房前,靳旋璣像是鬼魅般的來到北堂傲面前,一劍摯碎他的長劍,並以涼涼的劍尖輕拍著他的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