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要他跟那些人一樣,照規矩一板一眼的過日子、做著一成不變的無聊事,他還不如開家黑店來自娛娛人,按著自己的性子活得痛快點,更可藉機看遍人生百態。
適意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壓根就不明白他的人生到底哪里沒樂趣,可以沒樂趣到讓他立志開家天下第一黑來。
「不過……」他別有深意地凝看著她白荷似的面容,以指輕刮她那如絲如滑的而頰,「我現在才發現,在我平淡又無聊的人生里,其實也不是完全那麼地乏味,畢竟,它偶而還是會出現一些挺賞心悅目的東西。」
「啊?」
他愛憐地揉著她的發,「我會好好指導你這位愛徒的。」
在他那迷人的笑意下,適意的思緒又再度悄悄的離家出走,輾轉徘徊在他的身上。
窗外夜涼的東風徐徐吹來,吹亂了她一池心湖,點點的,泛起美麗的漣漪,令她的心微微悸動、緩緩蘇醒。
淡淡繚繞的晨霧悄緩退去,一日復始之際,瑰麗幻千的霞雲疊疊卷卷地纏綿在暈紅的海角,不過多時,奪目眩人的旭日冉冉地自東海海面升起,剎那間,萬丈金光直奔泰山,似是一襲金紗縷縷掩覆了春冷綠濃的山頭,驅散了漫山逾野的晨意,將微曦的星辰褪去最後一絲的光芒,把夜色遠遠的逐趕至天邊的那一端。
朝陽恣耀下,呈現在眼前的,盡是泰山峰巒突兀峻拔的壯麗氣勢。
適意抬起皓腕,微掩著刺目的晨光張目四望,嘆為觀止地看著在她腳底下,伴著金黃色的日光緩緩飄游過的浮霧雲海。
她曾仔細打聰過,若是想在此時此處泰山頂峰的一隅覽遍旭日東升的景致,需得自山腳下的東路或是西路兩處起程,經中天門、盤岩道再直登山頂,全程二十幾華里,重巒疊幛、峭岩怪石,千姿怪態、峰回路轉,在攀上高達六千多級不過都是石砌的盤道,才能來到這個可說得上是直上青雲的好地方;而這個地方,就是東方朔選擇棲居的好地點。
「果然是會當凌覺頂,一覽眾山小。」她感佩地撫著胸口贊嘆,「這實在是太美了……」
優雅閑柔的東風款款地拂上她的面容,為她帶來了清晨的涼意,也帶來了在觀完日出後的清醒,提醒著她不能再繼續感動下去,她還有許多每日初晨必須得做的差事等著她去面對。
適意戀戀地收回徘徊在群山之間的目光,轉身離開客棧後方可觀東日的角落,步伐沉重地走回廚房的後院。一踏入後院,映入她眼廉的,是一籮筐又一籮筐擱放在青蔥草皮上待削的大白蘿卜,她忍不住掩著臉,頭痛不巳地想著她到底該怎麼槁定這些東西。
她一臉無奈地坐在小凳上,拿起地上一根肥美的蘿卜,技巧不太嫻熟地再度削起要當作早膳供應的食材。
在這種好山好水的地方,未必見得也是有懂得欣賞好風景的男人的,至少那個七早八早將她自被窩里挖起來的男人,他根本就不當那天下第一美景為一回事,還說早就看厭了那快三十年也沒什麼變化的日頭,更不會體恤一下她這個只會賞風賞景,卻連把菜刀都拿不穩的徒弟,就只會在她面前堆滿了蘿卜,然後讓那些她看了就頭大的蘿卜伴她度過這美妙的清晨。
她愈來愈覺得,她骨子里的浪漫情懷都快被東方朔給消磨殆盡了。自從拜他為師後,她雖是不必再窩在廚房裹當洗碗工,也不必再可憐兮兮的睡柴房改遷至客棧後的廂房去,可是她每日的工作可不會因身分變了而減少。天未亮,她就必須早起幫忙掌廚的華叔打理早膳,日里,她得跟在他的身邊學跑堂,天黑了,他就將她拎進帳房里教她打算盤,直到夜深了才放她回房休息……
這種生活,比起她以往十八年來的日子實在是充實多了,充實得她沒心思去想什麼江不江湖的束西、或是什麼詩情畫意的爛漫情境,可是她也因此沒空去找她原本要尋找的東岳盟主燕子曰,若是再繼續待在這里什麼事也不做,就一逕地跟著東方朔做生意的話,她恐怕永遠也找不到那個靳旋璣想要找到的失散弟妹。
望著眼前一籮籮洗淨待削的蘿卜,適意長長地嘆了口氣,壓根就不知該怎麼處理她腦中待辦的事務,更不知該拿這些削也削不完的蘿卜怎麼辦才好。
站在她身後看她哀聲嘆氣了老半天的東方朔,一手輕敲著她的腦袋,將她從自憐的心境里拉出來。
「你還沒削完?」早膳的時辰都已經過了,可她姑娘手里的束西就是遲遲不見上桌。
適意不好意思地迎上他質疑的眼眸,「那個……」
他鄙視的指著地上那些她辛苦了大半天的結晶。
「這些像狗啃的東西,就是你的杰作?」這些削得看不出原樣的蘿卜,能吃嗎?她是想浪費他多少食材?
「我……」她面有愧色地垂首細聲承認,「我沒做過這些事……」她真的已經很盡力了,可是從未下過廚的她,也不知這些白白胖胖的大雍荀,為什麼會被她削得像遭犬類啃蝕過,或是被削得像是人參般的細瘦。
東方朔看了她沮喪的小臉一會,輕輕搖首嘆息,而後認分的在她身旁蹲下。
「看好,學著點。」他一把拿過她手中的蘿卜,架式極為專業地為她示範了起來。
適意眼界大開地看著一根不起眼的蘿卜,在他的一雙巧手下,緩慢地被他手中的刀子褪去了一層薄如蟬翼的外皮,眨眼片刻間,一根看起來晶瑩剔透的成品就呈現在她眼前。
「這樣會不會了?」東方朔淡淡地問著看得目不轉楮的她。
她飛快地搖首,「不會,你再教一遍。」
東方朔微皺著兩眉,照著她的要求再仔細地削一次給她看,而後轉首再問︰「會了嗎?」
「還是沒看清楚。」她依然對他搖頭搖得很認真。
東方朔多疑地在心中暗暗思忖了一會,轉眼想了想,道高一丈地拐著彎向她請教。
「是不是我削完整筐的蘿卜後你就會了?」這只小狐狸還沒出師就想坑他?
「對呀。」回答得很順口的適意,在發覺自己應了什麼後,心驚膽戰地陪著笑臉看向他,「呃……」
「過來。」他不客氣地一手將她攬至懷里,將她環抱在胸前一塊坐在草地上。
「做什麼……」適意才尷尬地想自他的懷中起身,他就將那柄沉重的菜刀塞進她的手里。
「把刀握好。」他的大掌穩穩地覆上她的柔荑,並且在她耳邊撂下警告,「我再教一回,你若是再削不好,那些狗啃的束西就是你今兒個的三餐了。」
適意听了恐慌地張大了美眸,全神貫注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再也不敢有絲毫玩笑之心,可是她看著看著,她那極容易被勾引的思緒就被他勾走了大半。
她恍恍地看著他那修長的手指在她面前規律地晃動,從他這一雙寫滿風霜且粗糙的大掌看得出來,他是一個辛勞的人。在他的現實和勢利之外,他很認真也很踏實地過著每一天的日子,整座客棧上下的差事,他也幾乎樣樣事必躬親,一點也沒有大老板的悶架子,到底是什麼樣的環境,才會造就了他這個特異的男人?
在她背後的東方朔,其實也不怎麼用心的在教她削蘿卜。淡淡的發香徐徐盈繞在他的鼻梢,沁人的花香味和她玉白的頸項分散了他大半的心神,擁著似若無骨的她,他才發覺在他懷中的女子是多麼地嬌弱,喚起了當他頭一回見到她時,她那白荷面容柳絮身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