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意無語地盯著他那雙黑亮的眼瞳,簡直難以相信在這一天之內,自遇上他之後所遭遇到的種種災禍。
拜這個男人之賜,在她剛剛正式踏入江湖的第五天,她身上的銀兩就被偷得一干二淨,還落個付不出帳資被留下來洗碗盤的境遇,而她憧憬已久的江湖美夢,才只維持了短短五天就正式地在他的手中宣告終結。
適意哀怨地抬起雙手,看著一雙本是蔥白水女敕的小手,此刻因過度操勞而被折磨得紅腫不堪,而堆積在她四周的碗盤,更令她忍不住含淚地再一次為自己的境遇自艾自憐。
現在她會蹲在這家黑店的廚房一角,暗無天日的洗著堆積如山的碗盤,全都只因她兩日前付不出所欠下龐大的債務,而那個一腳將她踢進廚房當洗碗工的東方朔還告訴她,她的債款每日正以七分利的速度急速激增中,她若是不努力點多洗幾碟碗盤,她這輩子恐怕怎麼也還不完那筆天文數字……
她是個負債累累的女人。
適意抬手輕捶著疲澀不已的兩臂,已經算不出在她進入這家黑店後她已經洗了多少碗盤,她目光晦暗地看著窗外掛在天際上閃亮的星子,即使是在這夜色深沉的時分,她的差事還是多得做不完。
不行了,再這麼洗下去她真的會累死,適意將手中的瓷碗往盛滿清水的水盆里一扔,認真地思考起該怎麼做才能夠盡快地月兌離苦海。她還記得,在她隨身攜帶的包袱里,有三只爹娘吩咐一定要帶上的信鴿,那些信鴿還是後來她向東方朔苦苦哀求了老半天,才沒讓他給捉去燒成客桌上的佳肴,如今在這非常時刻,沒理由放著它們而埋沒不用。
只要她捎幾封家書回到濟南,向爹娘告知她目前的處境,爹娘一定會快馬加鞭地帶足款子前來泰山贖她出去,而她也不必再辛辛苦苦的蹲在這兒洗得沒日沒夜,又可重新快樂地踏上她的江湖之行……
適意愈想愈開懷,「呵呵,我真是聰明……」她已經看見那美好的遠景在等著她了。
站在窗外看她一逕在屋內傻笑的東方朔,不可思議地問著身旁被他派來監視她的大廚。
「她還是堅決的認為江湖是個真善美的好地方?」狠心的讓她連連洗了兩天碗,她竟還能笑得出來?她的性子究竟是有多鈍呀?
「嗯。」套了她口風兩日的華叔,滿是挫折地擰著眉心,「也不知道她爹娘到底是灌輸了她什麼,那小妮子滿口就是一些不切實際的虛幻美夢,不然就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大道理,壓根就不相信什麼人心險惡。」
東方朔簡直對她甘拜下風,「被我又搶又坑了那麼多之後,她還學不乖?」如果這樣她都還不能有點心得,那他不就白忙了?
「她什麼也沒學到,還是一天到晚的在那邊‘爹爹說’,完全把她爹說的話當成聖旨般地奉行不誤……」活了大豐輩子,還是頭一回見到能夠天真到那種程度的女人。
東方朔轉首再度看向屋里那個兀自笑得好開心的適意,為她臉上的那一派單純而結結實實地捏了把冷汗。
他還以為,只要讓她洗個兩天的碗盤,就能夠讓她這只小菜鳥重新思考什麼是真實世界,對自己為何要受此委屈的原因好好的反省一番,好讓她不再那麼漫不經心、也不再像從前那般地輕易地相信別人,能夠隨時注意自己出門在外的行為舉上,也好減少她一人獨行的危險性……可是他萬萬沒想到,他這招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作法,竟不能博得她一絲絲的醒悟,而那位姑娘反而還好像很樂在其中似的。
要是就這樣讓她走出這扇大門而不指點她一下,可以預料到的是,她很快又會再度落得兩日前遭劫的相同下場,而後或許還會遇上某些更不幸的事,最後不明不白地消失在這座山頭上。
東方朔喪氣地長嘆,「好吧,也只有對她下猛藥了。」既然這招對她不靈,那他也只有再祭出更狠一點的。
「下什麼猛藥?」老早就對她無能為力的華叔,根本就不認為她還有藥救。
他速速做出裁示,「就先餓她個三天,我就不信在她的肚皮餓扁了之後,還無法為她帶來些寶貴的正確觀念。就算她的小腦袋再想不通也無所謂,我敢擔保她的肚皮很快就會明白什麼叫痛苦的領悟。」
「真要餓她幾頓?」
「她太需要重新學習踏入江湖的心態,而饑餓則是眼前對她最有助益也是收效最為快速的不二法門。」良藥總是苦口的,希望在餓她幾頓之後能夠敲醒她那渾沌的小腦袋。
華叔听得好不心憐,這麼嬌滴的女娃哪禁得起挨餓?我看咱們還是不要……」
「我這是為她好。」扮壞人的東方朔感慨地搖首,「再給她一天到晚的爹爹說,而不塞點知識進去她的小腦袋里,總有天她會被江湖上的人給吃了。」再不這麼做就沒別的法子了,若是這招都不能打動她,他也只能選擇將她一輩子留在這洗碗,或是直接將她打包送回濟南交由她的爹娘看管著。
「我還以為你天生就是個狼心狗肺的財奴,役想到,你對這個小妮子還有些沒喪盡的天良。「華叔唇邊帶笑地看著他,對他這難得一見的善心大大地感到不尋常。
東方朔回頭看了她一眼,「她是特例。」不知為何,他就是不願見到這朵嬌美似荷的小女人,在沒有人的保護下,獨自在外頭遭受到任何的不測。
「你很關心她?」華叔擠眉弄眼地推了他一把。
「我是很關心她,因為我正想收個徒弟。」他輕撫著下頷,淡淡地說出他在心底已做出的打算。
華叔被他嚇得不輕,「你想收她當徒弟?」他有沒有說錯?收她?
「不錯的主意吧?」東方朔覺得自己這個主意對她最是有用,也最能讓她學會怎麼保護自己。
「她就像張白紙一樣,你怎麼舍得染黑她?」他一個人黑心肝就算了,何必再拉一個人作伴?
「正所謂高處不勝寒。」他徐徐地露出一抹兩全其美的笑意,「這些年來,我那搶遍天下無敵手的日子過久了也是很索然無味的,不如就教個高手出來同我搶一搶,也好免得我一個人搶得太過孤單寂寞。」
華叔根本就不贊同他的餿主意,「你看看,那女娃橫看豎看根本就不屬我們這等人,你要找徒弟大可去挑別人啊,干嘛非帶壞她不可?」
「你以為我是人人都收的啊?要不是對象是她,別人想拜師我還不想收呢。」這些年來想找他傳授能夠開家天下第一黑秘訣的人,都從泰山排到東海去了,他能破例地指名要收她為徒,她該感謝地去多燒幾支香了。
「喔?」華叔想了想他話中的含意後,別有深意地瞄了他一眼。
東方朔邊說邊點頭,「我觀察過了,她現在是因為還沒開竅,所以顯得魯魯鈍鈍,但只要能激發出她的潛力,說不定我這天下第一黑,可以在她身上造就出個天下第二黑來。」
「天下第二黑?」他不看好地聳聳肩,「她哪是那塊料?」
「徒弟成不成材,就看做師父的功夫了。」東方朔卻是雄心萬丈,非常看好她的前途,「你等著,只要在我拿出我的拿手絕活後,我相信她很快就會拋棄她爹爹說過的金玉涼言,成為我的頭號高徒並且搶遍泰山!」
人間煙火是什麼味道?
這三日來,每日回到了屬于洗碗工專屬的柴房後,適意躺在極不舒適的柳木榻上,夜夜思考的就是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