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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獅印 第15頁

作者︰綠痕

雲掠空自袖中抽出一柄親自打造好的精致短刀,將刀塞進他的掌心里。「你若要證明你的忠誠,就在立春那日砍下戰堯修所要的那雙手。」

段凌波無言地看著那柄刀,在刀影中,憤怒和傷心全都沉澱了下來,他看見了自己那雙彷惶不定的眼眸,也看見了他那顆陷入兩難的心。

雲掠空斜睨著他,「這回,你要你的心,還是要听從主子的命令?」每回只要戰堯修下令,他總是會不計一切地達成任務,但這回,就不知他會怎麼選。

段凌波黯然地問︰「貞觀所說的地獄,指的就這個?」這不是地獄,這比深陷暗黑無浮屠的地獄還要殘冷,這是心的煉獄。

「我已經把話帶到了。」雲掠空重重拍著他的肩,「立春之前,你可要好好考慮。」

天色漸暗,蟲鳴卿卿,看著天際的雲朵由絆紅逐漸轉為妖異的藍紫,段凌波彷佛看見了一縷縷游魂在他的四周急急竄搖,喧囂嘩噪地呼嘯而過,而能拯救他的光明再度遠去,又將他留在黑暗里,留下他這抹無處可去、無處可從的孤魂。

不知獨自在這兒站了多久,濃重的夜色帶來了一輪似鉤的銀白細月,晚風喧騰而起,卷起一地的落花,也將他的神智吹醒。

段凌波低首望著手中森冷的短刀,瞇細了眼把心一橫,驀地舉刀劃向空中,朵朵被吹落的杏-花迅即在空中一分為二,凋零落散。

***

似印睡得很不安穩。

夢里,段凌波的身影在一個又一個女人之間飄來蕩去,夢里的他,眼眸閃閃晶亮,可是他的眼神卻很不安定,倒像個四處流浪的孤影,他連笑也顯得不真,像是數了張面具般地來面對眾人,用虛假的笑意來面對每一名女子,每一個靠近他的艷容……她看不清楚他真正的樣貌,不知他是否真的笑得很開心,或者,他整個人都是一張極好的面具,被他用來欺惑世人,偽裝自己。看著他的那雙眼,她為他感到孤寂,她好想揭開那張面具,好好地看看他,看他那雙不說話的眼眸里,究竟藏了些什麼。

清冷的夜風將窗外的樹葉吹得悉窣作響,夜色暗制而來,一股幽風吹開了縷縷紗帳,冷意徐徐坲上她的臉龐,催促著她自迷夢中醒來。

似印循著冷意幽幽睜開眼,一抹人影在她面前遮去了燭光,看不清來者是誰也察覺不出氣息,像抹幽魂似的靜默。

她防備地移動,起身偏過那抹影子,在燭光下看清了來者,赫然發現那個方纔還在她夢里的段凌波,此刻就近坐在她的身邊,默然無語地執起她的雙手,看得十分專注。無窮無盡的掙扎在段凌波的心底翻騰著,猶豫輾轉地在他腦海里蕩漾。

紅融融的燭光下,似印的小手顯得格外潔白柔細,似是白玉細雕而成般地滑女敕美麗,在那上頭,深深淺淺的紋理畫過她的掌心,就像是一條條細致的紅色絲線,靜臥在她的掌心上,也同時絲絲卷緒地纏繞在他的心頭,織成一張網,四面八方地包圍著他尋不著出路的心。

這雙放心停擱在他掌心里的小手,他怎舍得將它們砍下?雲掠空的每一句話,此刻徘徊在他的腦里揮之不去,每一句,他都清清楚楚的記得。

她是名來殺他的刺客,雖然他不願相信,可是他所派出的人探來的消息,都說明了她是出自相國府的人,如雲掠空所說是司馬相國的義女,奉命嫁給他並取他性命,他即使再不願,仍得接受這個事實。

那柄藏在他袖中的短刀,輕輕涼涼地貼在他的皮膚上,像是在提醒他該是動手的時刻了,可是他好想再多看她一眼,好把她細細地鐫刻在腦海里,以防她會在他的回憶里消失無蹤。

他只能告訴自己,他也和她一般,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一直以來,他都是個好屬下,盡責,忠誠,對于戰堯修的命令從不質疑,從不背棄,他總相信戰堯修所下的每個命令都有著他的道理,他不需考慮不需思考,只要照著去做就行了。是啊,他只要像往常一樣遵行命令就行了,只笑輕輕一掌,她就會像那些凋落的花朵,無聲,安靜地掉落,枯萎,死去,只要他狠下心來……心?他還有心嗎?在他胸膛里,一直以來不是都只有半顆心而已嗎?這二十年來,就算沒有她,他不仍活得好好的?就算沒有情,沒有愛,他的世界也不會因此而改變什麼……還需要猶豫什麼呢?站在敵我分明的立場上,他根本就不需要考慮的,他只要拋棄了一切不去想不去看,在麻醉了自己後,麻木的動手去做就成了。

燈影下,靜看著他且不明所以的似印,發現他飄忽不定的眸子,視現逐漸集中在她的身上,而他的眼神也突地變得森冷,陣陣寒意襲來,令她忍不住打顫。

「段凌波?」她瑟縮著肩,忐忑不安地看著他那肅般的眼眸。

他的手緩緩爬至她光潔的額際上,對準她的天靈,打算快速地,無痛地一掌擊斃她時,在她那似水的眸子里,他看見自己倒映在她眼眸中的淒楚面容,頓時,一種嚙人心肺的感覺又回來糾擾著他,錢撕萬扯的,令他有如失掉了心般地創痛,擱在她額上的掌心,彷佛遇熱燙著了般,逼得他不得不猛然抽回手。

誰說把心硬生生的割去很容易?殺她,比殺他自己還要痛苦,他必須費盡千辛萬苦用盡力氣,才有辦法把自己扯裂的心拾回。

豆大的汗珠紛紛滲出他的額際,心跳急如擂鼓,轟哄然地在他的耳邊驟響有如萬馬奔騰。他緊閉著眼,思緒跌跌撞撞,踉踉蹌蹌,無處可攀附,無處可棲,不知該如何下手,更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

「怎麼?」似印擔憂地撫去他額上的汗,「你還好吧?」她從來不曾看過他這副模樣,他是發生了什麼事?

輕柔的指觸像春風似地撫過他的額際,驅走了他一身的寒冷,帶來了陣陣溫暖。段凌波深細口氣,緩緩地睜開眼,低首看進似印那一瞬也不瞬看著他的關懷眼眸。他不禁百感叢生,尤其是愧疚感和罪惡感,更是將他煎熬得難受,因為,他差點就做了個殺妻之人,他竟然為了自己的主子,想傷害用這樣一雙眼神看著他的人。

段凌波貪婪地看著她,雲掠空的話語漸漸消逝在他的腦海里,他不知不覺地忘卻了敵我,忘卻了主僕命令,忘了他不從的話將會有什麼下場,他只能記住此時此刻,這張讓他日思夜念的容顏。

生命太脆弱,愛情太脆弱,只要稍稍一放手,這兩者就會輕易錯過,但他都想緊握,他想要緊握這兩者不去取舍,因為他知道,要是他違心照令而行的話,他這一生都將會活在懊惱之中。

「你病了嗎?」似印靶覺他額間冰涼涼的,眼神也不對勁,「要不要我去找大夫來?」

「不必。」他哽澀低啞的出聲,眼眸流連在她那張為他操心的臉龐上。

似印輕蹙著細眉,「可是你……」

「我沒事。」段凌波伸出一指輕按在她的唇上,將她暖融融的身軀壓進他冰冷的懷里。

「不要……」感覺快被他的力道揉碎的似印,不安地推拒著他的擁抱。

「一會兒就好。」段凌波埋首在她的發間喃喃低語,「讓我這樣一會兒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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