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封貞觀咬著牙,為小女孩白淨的小臉上那份怔然無助,揪心地感到陣陣不忍。迷怔在色彩中的若笑眨了眨眼眸,在封貞觀的聲音下回過神來,並且感覺到掌心里有股火熱的刺痛,像正在燃燒著她的手心。它是那樣地疼,那樣地令人難忍,令她忍不住緊握著手腕,軟軟地滑坐在封貞觀的面前。
她的淚,悄聲滴落在封貞觀消背上.彷佛會燙人似地,為他帶來了溫暖與內疚,從不曾有過的憐惜之情,頓時如潮水般紛紛涌上他的心頭。
「別哭……」他奮力地轉首看向她,慌忙地想去拭她的淚,卻無法移動身軀分毫。
「我好疼……」若笑抽泣地向他低訴,「好疼呀……」
「不要哭……」封貞觀力持鎮定,想辦法分散她對疼痛的注意力,「看著我。」
若笑緊按著手心,怯怯地看向他的臉龐,淚瞬然止頓住。在她的眼里,她看見了一個受困的男。人,她看見……一條青龍從縹緲的天際間降下來,真實地來到了人間,此刻就靜靜伏臥在她的面前。
他是個龍似的男人。
「你在我的背上看到了什麼?」封貞觀繼續誘哄地問著。
若笑吸吸鼻子,淚眼迷蒙地低首看著他背上,那條在上了用她的血液調制好的染料後,就好象得到了生命的青龍。
「我看見一條……」她歪著頭賞覽著,自唇邊逸出小小的笑,「美麗的龍。」
「美麗的龍?」看見她的笑容,封貞觀安心了不少。
她笑意甜甜地朝他頷首,「嗯。」
「它是因你而美麗,是你讓它回到人間的。」封貞觀也不覺地露出笑容,「所以,我身上的這條龍不只是屬于我,它也是屬于你的。」
「你要把他送給我?」若笑欣喜地張大了眼,全忘了前一刻掌心被人劃破的痛。
「對」
「那我手臂上的這只鳥兒也送給你。」若笑拉高了左臂的衫袖,露出手臂的最上頭處,讓他看那只也是紋繡在身上既紅艷又小巧的鳥兒。翔鳥鳳凰?
封貞觀怔怔地看著那只紅色的鳥兒安妥地犧紋在她雪白的臂膀上,紅白相間下更顯美麗,他再看向她的笑容,牢牢地記下她唇角在微笑時上揚的模樣,有個聲音在他的腦海里緩緩地響起,鼓動著、催促著、不由自主地命令著他……記住她記住她記住她……記住眼前這名小小的鳳凰女。
封貞觀深吸了口氣,他必須記住她,他得記住這個贈血繪龍的女孩,雖然。他也不明白他為何要如此做,可是在心底的這股沖動就是不受他的控制,讓他的眼眸不斷地徘徊輾轉在她那小小的臉蛋上。但他並不想去探究那股沖動的原由,他只想跟著他的感覺走,他只想記住這個鳥兒似的女孩,或許有朝一日,他可以看見她飛翔時的模樣。
老方丈深厚的聲音忽地響起,「好了,可以帶她走了。」
「走吧。」初時帶她來的小沙彌,再度微笑地牽起她的手。
若笑依依不舍地看著那條美麗的青龍,再三地回顧封貞觀,才隨著小沙彌走了幾步,她又回過頭來。
「我還會再見到你嗎?」
封貞觀朝她搖首,「我不知道。」
「那……」她皺眉地想了好一陣子,然後笑抿著唇,指著自己的手臂。「將來,我帶著這只鳥兒來找你好不好?」
「好。」望著她的笑靨,封貞觀不假思索地答應她。
「一言為定喔。」若笑與小沙彌一起步入風雪里,邊走邊回首含笑地要他保證。封貞觀不舍地目送她遠走,在唇邊喃喃應許,「一言為定。」
那年冬日,封貞觀十九歲,凝若笑方才八歲。
——————十年後。
朝中局勢如波濤詭橘多變,自八陣圖即將浮世的消息遍散了後,朝中兩大派人馬紛紛摩拳擦掌,對那可以扭轉干坤、改變世局的八陣圖都勢在必得。
屬于太子益王心月復的相國司馬拓0,與效命于二皇子嘯王的戶部首輔大臣段凌波,這兩者各憑待著權位,在朝中較權較勢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但在八陣圖的事如野火般燎燒了整座皇家廟堂之後,這兩班人馬也由私底下的較勁轉而浮上了台面,變成了割據一方的相互抗衡戰。
嘯王奪嫡謀位的企圖心眾人皆知,但太子不斷拉攏人脈、籠給後宮、借權對嘯王削勢的動作也頻頻不斷。而素來不問政事的三皇子亮王則置身事外,對朝中權政之爭不聞不問,並無奪位之心。
太子的首位謀臣,也就是司馬拓拔,這些年來,他身為相國,同時也身兼六部里的吏部首輔大臣一職,手中擁有數之不盡的謀臣與權職,但嘯主手下的頭號猛將,戶部的首輔大臣段凌波,則緊握住了整個皇朝的經濟命脈。
六部中剩下的四部里,兵部首輔大臣宮上邪。工部首輔大臣雪掠空、刑部首輔大臣封貞觀,以及禮部首輔大臣戰堯修,這四者則是處于中立的地位,不偏向任何一方,也不接受任何一方的招攏,一直處于觀望的姿態,因此太子與嘯王之間兩派人馬的奪位之爭,目前仍是勢均力敵。
成者王,敗者寇。在這風雨飄搖、人心惴惴不安的時局里,沒有人知道孰強孰弱,更沒有人知道,到底最終會是誰坐上那把九龍椅,只手掌握天下霸權。
距離八卦玉浮世重見天月的那一日愈來愈近,司馬拓拔尋找八卦玉的舉措也愈來愈積極,派出尋找八卦玉的人馬也日漸增加。而八卦玉里目前已知雲玉在雲掠空的身上,蛇蟠玉在宮上邪的身上,飛龍玉則在封貞觀的身上。但雲掠空與宮上邪皆已表態拒絕將玉交給司馬拓拔,而飛龍玉,即使所有的人都知道它在封貞觀的身上,整個朝野欲奪八卦玉的人,卻沒有一個敢自封貞觀的身上奪取。
只因他為人不正不邪,殺人如麻。
封貞觀這位忠臣之後,他的征途之道,彷佛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在牽領著他,拉著他平步青雲直踏進廟堂之內,拉著他升至朝權的頂端、政權的核心,就連皇帝也對他公私分明、不枉不縱的行事做風欣佩于心,對他惜才愛才不已。想當然耳,在朝為官者自是不會放過這位皇帝跟前的紅臣,巴結、拉攏者數之不盡,莫不想能拉近與他的距離,就只為貪圖個利字。只是封貞觀卻是個六根不動、七欲不生的人,什麼也動不了他的心。
軟的、硬的話不通他的耳,威脅、恫喝他看不進眼底,朝中的明槍暗箭,他有招接招,並且加倍素還;賄賂他的,他審;說項的,他判;苦苦求情的,他置之不理;私下派人欲除掉他的,他先發制人反先除之……他的世界里,除了是與非之外就是盡忠,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這年秋日,奉旨南下巡訪視察民情的封貞觀,在中秋過後,視察的腳步來到了益州。
封貞觀安坐在益州道台府內的審判大殿上,挑著眼,冷冷地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拜帖。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些拜帖,思考著在益州這里,將又有多少想拉攏巴結他的高官們,正準備以各種名義來邀請他,並借機籠絡。
他再將視線拉至他正在判審的案子上,伸手翻了翻呈在他桌上的訴文與狀表,對這椿官宦子弟仗強欺弱的刑案,在心頭很快就有了決斷。
「大人,關于這件案子……」益州知縣搓著手,小心翼翼地問著那個看不出喜怒神情的封貞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