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搖頭,對那座可能會噬人的火爐敬謝不敏,同時也不解他要她這個劍器門外漢進來看什麼。
「你叫我來這里看什麼?」
他的眼眸一降,目光直鎖住她的眸子,「看我。」
「看你?」她一怔。
「前陣子你都昏昏沉沉的,我看你最近好多了,應該可以好好看清你找上的是什麼樣的人,也讓你早點認清你該夢的是什麼人。」
指柔不可思議地听著他的話,初初認識他時,她意識朦朧朦朧的,所以也不覺得他的話有何不合理,可是今日神智清明地听了,她卻覺得這個人唐突得緊。
他的指尖習慣性地滑過她的唇瓣,「你的這張小嘴,下次在作夢時別再冒出我以外的名字。」
「你叫我來這里,就……只是為了我的夢囈?」她愈問眼眸愈是睜大,多多少少明白了他除了容易吸引人外,性子也專橫得不可理喻。
雲掠空大方地承認,「對。」
這人怎麼那麼霸道?!
「看我。」他支手托起她的下顎,不讓思緒飛亂的她看向其它的地方。
一接觸到他那容易勾誘她心神的目光,她就忍不住心底那股想別過頭的沖動,但雲掠空卻像只把玩著耗子的大貓,很有心情地用爪子一松一緊地挑弄著她。
「連正眼都不敢看,你怎麼長久的留在我身邊?」他固定住她的下頷不讓她亂動,感覺她在他靠近時又瑟瑟的顫抖,不禁揚高了英挺的劍眉。「你究竟是怕那座爐火還是我?」
指柔一點也不避諱,直截了當地說出心聲,「都怕。」
「別想躲。」他嘲弄地在她面前低語,「不論怕或不怕你都得全部接受,不要忘了,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
她心頭一涼,不敢置信地仰首看他。
也許習于打造鐵石的他,其實胸膛里頭,也一樣是副鐵石心腸。
「我不是……」她突然急于掙月兌他的因抱,討厭起這種次等的地位和把她牽引至他身邊的種種理由,更不喜歡他把她看得那麼輕忽隨便。
雲掠空稍加使力將她困在胸前,但她更加瑟躲的模樣引來他猛烈的箝制,那股力道令她忍不住皺眉低哼。
「在門外的那天,你說過你這條命由我,忘了嗎?」他還不忘提醒她用死來證明自己的那件事。「若是怕我,你要怎麼實行你的一生一世?難道你要怕我一生一世?」
她喘息地正視他的雙眼,「雖然由不得我選擇,但是我……很懊悔曾對你說過。」
「懊悔說過什麼?」
「一生一世這個笑話。」她怎會相信那種編織出來的夢想?在把人生托付在風玉上頭時,她根本就不該冀望風玉能為她帶來什麼好姻緣,她應該只是待在雲玉的身旁,然後不要會想會有什麼美好的歸宿。
雲掠空玩味地盯著她失落的神情,「笑話嗎?」
「我應該知道它根本就不存在,只怪我太遵從爹娘的吩咐,和我太過期許一生一世這四個字。」她這個傻瓜,不過是塊彩玉罷了,怎能為她帶來夢想中的那些?
「你不相信這四個字?」她愈是失落,雲掠空卻是益加地有興趣。
「不再信了。」
雲掠空好笑地看著她兀自對自己生氣的模樣,身旁高熱的爐火使她的額角沁出珠汗,細細的汗珠自兩際順著她的臉滑至她的唇畔,在她小巧的下頷處交會,那晶瑩剔透的汗珠在火光的照射下顯得光彩灩灩,看著她的同時,他又想起了兩個字。
誘惑。
這張面容,紅艷妖嬈得足以蠱惑人心,只要是沒有摒棄愛恨的人,都能輕易地被她勾引。
他的嘴邊逸出自信十足的笑容,與她恰恰抱執著相反的觀點,「你不覺得你現在說這些,都還言之過早嗎?」
「什麼?」指柔覺得他的語氣篤定得讓人不由得懷疑。
「听完你這番話後,現在我倒是很想試試一生一世這個東西。」他笑意淺淺地湊至她的面前,像是事先向她打招呼似地拍拍她的臉頰。
「千萬要當心你不相信的東西,因為你愈是不相信它,它往往就愈可能成真。」
★★★
星子微亮的三更時分,雲掠空又再次自噩夢中醒來。
額際的冷汗滑下他的面頰,他喘息未定的按著胸口,似是還未從那場這近二十年來夜夜困擾著他的噩夢里清醒過來。
他緊握著雙拳,奮力捶向床榻,憎恨自己為何又再一次地踏入那個夢境,卻又沒把夢境的全部看個清楚。他就快要看到那困擾了他將近二十年的理由了,可是卻硬生生地自夢境中被抽離,他仍然能記得夢境的前半段,但那他花了快二十年的時間想知道的後半段,他卻怎麼也看不見夢不明。
「到底是誰?」雲掠空忿忿地低吼,「為什麼不讓我夢完?為什麼不讓我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
那在夢里頭呼之欲出的答案,他到底要再入夢幾次才能看清楚?雲掠空愈想愈是不平,二十年前,戰堯修扔了個謎題給他,可是這二十年來,那個戰堯修不但沒來為他提供解答,反而像是在他身上下了道詛咒似的,讓他夜夜都在夢里頭尋找答案,一再地尋找他心頭會覺得如此空蕩的原因。
他伸手撫著心房,低首微喘。自從二十年前遇上了戰堯修之後,這里就時常泛著一種莫名其妙的空虛感,那種強大的空虛,每次他在夢醒時,總讓他幾乎快喘過氣來,拚命想找個能填補它的東西,可是他從沒有看清楚夢里的答案,根本就不知道到底該找什麼來杜絕這種夜夜折磨他的虛無。
絲絲縷縷的月光悄悄地滑過窗欞,輕輕巧巧地溜進屋里來,清冷的光芒更是喚醒了他胸口那股龐大的需要感,他好想能有個人來補平這里的空曠。
正當他這麼想時,他想起了關于指柔的那些雨絲和眼淚。
近來,他常在午夜夢回時想起指柔,不知為什麼,每回一想起她,他便會覺得心跳和緩了許多,他便會覺得,那種無形壓迫在他胸中的東西減少了些,被指柔身上的某種東西填補了一些。
他偏著頭細細回想,他記得在指柔重傷未愈,他日夜在她身邊照料時,他幾乎不曾再夢過那糾纏著他的夢境,只要能待在她身邊,他也幾乎可以一夜無夢地到天明……難道听說能夠治愈百病的指柔,也能夠治愈他這類被噩夢糾纏著無法愈合的心?
雲掠空恍然大悟地看向窗外,對自己這番醒悟有絲訝然也有絲驚喜。自從指柔來到這里後,他作夢的次數明顯的變少了許多,為什麼他一直都沒察覺到這一點?明白了這一點,雲掠空發現自己胸中那股想見指柔的沖動一瞬間都被引燃了,同時他也深刻的明白了一件事,也許戰堯修要指柔來他這里,其實是有著另一層用意。
想見指柔的念頭在他的心頭茁壯,雲掠空躍下床榻,顧不得這是夜半三更的時分,在床邊拿了件披風,推開房門就想去找那個讓他在夢醒後想起的人。
當他推開房門旖,他發現,他想找的那個人正睡在他的房門外。
自從指柔的傷好了之後,雲掠空和這里所有的人便察覺到指柔有個奇怪的毛病,她總是在夜里睡著睡著,然後就出來走蕩。有時,她輕盈的腳步穿過花間曲徑,睡倒在花園里的芍藥在下;有時,她會踩著涼涼的木板,而後睡趴在長長的木廊上。而近來她愈走愈遠也愈睡愈遠了,從客房一路睡到遠在宅子另一例的房院來,也愈睡愈靠近他。
雲掠空蹲子,就著月光細細打量她柔美的睡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