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讓開﹗」李湘來到上林苑﹐一路揮走一個又一個阻擋她的宮女、太監﹐在養心殿前她再度被攔下。
「公主﹐您不能進去﹐皇上歇息了。」太監總管在殿外勸道。
「父皇﹐求您見兒臣一面。」李湘雙腳跪地﹐朝養心殿大喊。
「公主﹐皇上不見您。」太監總管想將她扶起﹐但她不起。
「父皇一日不見兒臣﹐兒臣就在殿外一日不起。」
「公主……」
此時清晨的鐘聲遠遠傳來﹐彷佛喪鐘般敲醒她。
※※※「皇上﹐紫陽公主在殿外跪了一日。」太監總管在黃昏掌燈時分﹐悄聲地對皇帝說。
「她還沒走﹖」老態龍鐘的皇帝停止手中批改奏折的御筆﹐抬起頭看向殿門。
「老奴勸不動。」太監總管在御桌上的琉璃燈里添上一盞燭光﹐囁嚅地表示。
「宣她進殿。」皇帝合上奏折﹐冷漠的對他下懿旨。
「皇上﹖」太監總管看著皇帝蒼老臉孔上的陰沉﹐猶疑地問。
「朕要她徹底死心。」皇帝□細了眼道﹐他必須速速解決那名男子﹐將他的女兒奪回。「是。」太監總管不寒而栗﹐匆忙餃命而去。
養心殿的大門緩緩地開放﹐跪在門外的李湘睜開疲倦的雙眼﹐無神的望著在她面前跪下的太監總管。
「公主﹐皇上宣您。」太監總管心驚地看向她的容顏﹐歷經一日﹐她竟變得憔悴孱弱﹐宛如一朵枯萎的花朵﹐再無顏色。
「父皇肯見我了﹖」李湘的語氣平板﹐掙扎地想站起身。跪了一日後﹐她的雙腳幾乎沒有感覺﹐只能攀著殿門艱難地爬起。
「老奴扶您……」太監總管見狀忙伸出手想攙扶﹐但被李湘無力地揮開。
「不﹐我要自己走進去。」李湘終于站起來﹐她腳步凌亂顛躓﹐但她要自己走進去﹐她要讓父皇看見她還沒有被擊倒﹐她還沒有死心。
「紫陽公主到。」
「兒臣叩見父皇。」李湘按著痛麻的雙腿﹐儀止合宜守度地在皇帝的面前跪安。
「紫陽﹐你明日就要和親﹐不好好待在紫陽殿﹐來養心殿找朕有何事﹖」皇帝以一如以往溫煦的聲音詢問﹐就像沒發生過什麼事似的。
「衛風……父皇將衛風帶哪去了﹖」李湘咬緊牙關﹐大聲地將質問擲至他的臉上。
「衛風﹖他以下犯上﹐勾情主上﹐罪該當死。」皇帝為她的表情而憤怒﹐她竟為一個小小的禁軍統領與他這般說話﹖父女之情呢﹖她以往的天頁爛漫呢﹖「不﹐我們是真心相愛。」李湘激昂地道﹐堅定的眼神不容質疑﹐沒有一絲掩飾。
「你……你與一個禁軍統領私訂終身﹖」皇帝以寒冷如刀劍的眼光看向她﹐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是的。」李湘誠實以告﹐聲音鏗鏘有力。
「你是何等身分﹖和一個禁軍統領私通奸情﹖」皇帝龍顏大怒﹐揮手掃去一桌的奏折﹐嚇得一干太監懼怕地匍匐在地上。
「沒有他﹐兒臣不能活。」對于父皇的動怒﹐李湘仍是面無懼色﹐淡淡地告訴他。
「不──能──活﹖」皇帝極緩慢地轉過頭﹐以前所未有的嚴厲眸光掃?戚戚?
「兒臣是衛風的人﹐不能沒有他。」李湘顧不得其它﹐情人是在她的身邊被帶走﹐她必須要回來。「好……那你就試試沒有他到底能不能活﹗」皇帝氣得全身發抖﹐兩手按著桌角狠聲大罵。
「父皇﹖」沒見過他用這種語調對自己說話﹐李湘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安。
「公主﹐衛統領在今晨已被押至午門。」太監總管在她耳邊低低地轉述實情。
「午門﹖」李湘呆茫了半刻﹐頹然地坐在地上。
「公主﹖」太監總管半扶著她斜軟的身子。
「父皇﹐求您收回成命﹐放他一條生路。」李湘找回了心神﹐撲倒在皇帝的跟前頻頻叩首。
「覆水難收。」皇帝轉頭不看她﹐陰涼的聲音在殿內低低的回響。
「父皇……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李湘的聲音哀戚又淒厲﹐她發瘋似地拚命叩首﹐心中只有一個願念﹕乞求他。
「公主﹐衛統領已腰斬﹐現下怕是……不成了。」太監總管以手掌貼按在地上阻止她再叩撞地面﹐無奈地在她耳邊勸道。
「腰斬﹖他被處極刑﹖他被……」李湘猛地停住了所有的動作﹐抬起頭﹐淚水和著額際的鮮血淌落面頰﹐怔怔地不能反應。
太監總管掏出手絹擦拭她臉上的血淚。「衛統領在天方大白時即腰斬﹐他長痛了一個白日後……」
「他死了﹖」李湘眼神空洞地問。
「公主﹐請節哀。」太監總管捂著她額際的傷口﹐輕聲說道。
「現在你死心了嗎﹖」皇帝側過頭﹐看見她狼狽的樣子﹐忍不住暴雷似地問她。
李湘無法說話﹐瞠大的眸子看不見其它的東西。「紫陽﹗」皇帝暴躁地大喊。
「兒臣……求父皇將衛風的尸首留給兒臣處置。」李湘眨了眨眼﹐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帝﹐自冰冷和痛楚中蘇醒。
「衛風已死﹐難道你還不能對他斷情﹖」皇帝怒問﹐不能承受她眼底的蒼涼和固執。
「兒臣情已斷。」李湘順應著他的話回答。斷了﹐什麼都斷了﹐情愛、親情、她世界里的所有﹐一點一點的﹐全都截斷﹐再也沒有什麼可以牽系她。
「那就回紫陽殿準備明日出宮和親。」皇帝厲聲地命令。既是已斷情﹐她就該將她的心自那個男人身上收回來。
「父皇﹐兒臣有一心願﹐望父皇成全。」李湘揮走太監總管的手﹐讓血流下她的眉心﹐忽然﹐她覺得再沒有什麼可以令她動搖了。
皇帝撇過頭「說。」
「求父皇將衛風交給我﹐兒臣定當依父皇之命明日如期和親﹔若不如此﹐兒臣不肯活也不和親。」這番話她一定要說出來﹐為了她的承諾﹐她要做到這件事。
「你……威脅朕﹖」皇帝迅速地轉身與她怒目相望﹐眼底的怒火熊熊燃燒。
「兒臣不敢﹐兒臣只要衛風的尸身。」李湘神情漠然地看著他﹐聲音低沉。
「你要一具不全的死尸做什麼﹖」皇帝不明白她的用意。人已死﹐她還想從那男子身上得到什麼﹖「兒臣要親手葬了他﹐用這雙手。」李湘攤開掌心﹐低頭看著。這雙手是如此潔白縴柔﹐曾深情地輕撫過衛風的發際﹐衛風曾愛戀不舍地握在掌心中﹐也是它們將衛風推入死亡。
「荒唐﹐皇室兒女豈能做此事﹖」皇帝怒斥﹐不允許。
「這雙手陷他于腰斬﹐是我害了他﹐理當由我來埋葬他。」李湘瞪大蓄滿淚水的雙眸望向皇帝﹐再一次乞求。
當皇帝接觸到她那悲慟欲絕的神情後﹐無論先前的情緒是如何的憤怒﹐在此時都沉澱下來﹐他心軟了。
「來人﹐將衛風運至紫陽殿。」深吐出一口氣﹐揚著手﹐皇帝憐惜的看著心愛的女兒。「謝父皇。」李湘呆板地頷首謝恩﹐站起身﹐轉向殿門﹐踩著不穩的步伐離開。
「紫陽。」皇帝看著她顛躓的步子﹐忍不住喚她。
李湘回過身來﹐靜靜地望了皇帝一會兒﹐「明日和親﹐兒臣叩謝父皇養育之恩﹐兒臣……拜別。」說著莊重地跪首三拜。
「紫陽﹖」皇帝不了解她眼眸里的含意﹐她那是什麼神情﹖是出嫁前叩別父母的神情嗎﹖李湘不作聲﹐起身後﹐不再回頭。
皇帝言出必行﹐衛風的尸身在星子點亮漆黑的夜空時﹐由午門外運回紫陽殿。
「公主﹐衛統領運來了……」翠娥對著從養心殿回來後﹐就枯坐在床沿不語的李湘道。「將他抬入室內。」李湘晃了晃頭﹐振作起精柙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