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幫忙接抱過尋兒,她伸手幫著將他從溝底拉上來。
事情完善處理妥當了,村人這才一一散去,各自回家補眠。
「瞧你!弄得一身髒兮兮。」陸想雲猶有余怒,回家燒熱水讓父女倆洗沐。
「餓不餓?灶上有飯菜。」氣歸氣,心里還是關懷的。
小的那只搖頭。「爹有給我吃糕。」
大的那個也搖頭,一瞬也不瞬地盯緊她,好似她隨時會抱著尋兒跑掉,丟下他一人。
由娘家帶回來的糕都給尋兒了,他自己從中午至今什麼都沒吃,哪可能不餓?
她也不跟他多說,直接命令他。
「把桌上飯菜吃完,我們再來談。」然後,她將女兒由木桶里撈起,用布巾包妥了回房。
替女兒一件件穿上衣物時,她輕聲問女兒。「爹都怎麼跟你說的?」
「他說、他說——有人要來搶我,我們要躲起來,不可以被找到,不然我就要跟爹分開了,是真的嗎?娘,我要跟爹一起,我們不分開、不分開……」說起此事,尋兒眼眶還懸著豆大的淚珠。
所以,她就跟著爹一道躲起來了?
這祝春風!都胡亂跟女兒說了什麼啊!把女兒也搞得惶恐不安的。
話說到這分上,要說她還不清楚發生了何事,那就是在裝蒜了。
他八成是回家吃午飯時,听到她和譚青華說的話了。
她凝思著,是該找個機會,好好跟他把話給談開——
第10章(2)
結果,還沒能跟他說清楚,祝春風就病倒了。
凍了一夜,不生病才怪!
尋兒倒還好,他月兌下自己的袍子,把女兒包得牢牢的,抱在懷里,沒給冷著,現下還能紅潤精神的在床上爬。
「尋兒下來,爹病了,別鬧他。」陸想雲端著熬好的藥進房。才片刻沒盯著,女兒又爬上床去了,非得每隔一會兒便要探探她爹,確認安好。
她知道尋兒擔心爹,可這樣在他身上鑽來爬去的,病人哪能好好休息?
「那爹什麼時候會好?」趴在父親身上的尋兒,枕在肩窩處瞧了一會兒,不嫌煩的一再問著同樣一句話。
「你少鬧他,讓爹好好睡,很快就會好。」
「喔。」尋兒正要「忍痛」離開父親身上,祝春風忽而伸手,將女兒抱住。
「我要尋兒陪。」
這神情!活似她是拆散鴛鴦的大惡人似的。
她沒好氣道︰「你想把病餅給尋兒嗎?」
一說到女兒的健康,祝春風果然乖乖松手了。
跋尋兒自個兒去前院玩,再喂他喝完藥,夫妻倆相對無言了片刻。
「阿風,你都听見了,對不對?」
他偏開頭,不說話。
打回來至今,他對她一副愛理不理的,擺明了在跟她嘔氣。
「阿風,你誤會了,我沒要跟他走,尋兒也不會。」
他張了張口,似要說什麼,又咽回,持續沉默。
「好,你不信我,抱著尋兒躲起來,那我呢?我跟著他走就無所謂了嗎?你只要尋兒,不要我?我對你而言,就這麼不重要?」
「才不是!」他忍了許久,似是再也忍無可忍,不甘被她冤屈,一股腦兒全爆發出來。「是你不要我!你說,心不同路,同床夢也不同,他也說,你跟他有話聊,聊到天亮,我、我、我……不是你要的那一個,你只是為了報恩才嫁我,你喜歡的是他,他懂很多學問,我笨,什麼都不懂,配不上你,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她每次一見那個人,就失魂了。
第一次,忘了要牽他的手。
第二次,忘了他愛吃的糕。
只要見到那個人,她就忘了他。
他雖然不是很聰明,可是他知道,不想留的人,硬留下來了,她也不會快樂,以前是他不懂事,強要娶她,如今他懂了,她要走的話,他不能留。
但是尋兒不一樣,尋兒比較愛他,不愛那個男人,他可以留。
「那個人是尋兒的親爹,不管我再疼尋兒都改變不了,他如果要來搶,我搶不過他,我只好躲,躲到讓他找不到……」
陸想雲訝然,震愕難言。
她以為他迷迷糊糊,一知半解,但其實,他心里是清楚的,只不過是不說破罷了,嘴里說著他是尋兒的爹,心里卻在害怕,哪一天會有個男人,名正言順來搶奪他心愛的女兒。
「你既然了解,為什麼……還硬要我生下來?」
「你舍不得……你不說我也知道,阿娘說,每個孩子都是娘親肚里的一塊肉……」要舍下肚里的肉,怎麼可能不疼?反正、反正只要是從她肚里出來的,他都愛,那又為什麼非要她舍去不可?
傻子!這個傻子!一心為她,付出了這麼多,卻笨得不懂得要留她。
「他要帶我走,我不見得願意跟他走啊,你為什麼不來問問我呢?問問我喜不喜歡和你一起生活、睡同一張床,共同養兒育女?」
「你沒有拒絕他……」祝春風落寞道。
他躲在遠處,悄悄等著,以為她會回絕,可是一直等、一直等,她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那個人。
等得——心也冷了,不想再看她為難掙扎。
陸想雲這才驚覺,自己還欠他一個解釋,以往以為他沒擱心上,也就不會特地去提,若是早跟他說清楚了,或許便不會讓他這般惶惑不安了。
「他有個自小訂親、未過門的妻子,他家里頭堅持,定要他娶,我不想與人共事一夫,便離開他,嫁了你,如今如何,我沒問,多半是拗不過家里,把對方娶過門了吧,阿風,我若想回到他身邊,當初就不會走了。」
是這樣嗎?
可是她不是不喜歡了,是被逼著離開的……
「那現在,他家里要是知道有尋兒,一定會讓你進門的……」他低嚅。
怎麼說了這麼多,他還不懂?
她心下也微微惱了,捧來一個木匣子,打開往下傾倒,散了一床的紙張,上頭,還能辨識凌亂的墨痕字跡。
「那這些呢?你說得這麼瀟灑,我要走就讓我走,那又何必自己偷偷躲起來練著這些字?」
那是在找他的那一晚,在舊屋里頭發現的,原來他常一個人神秘兮兮躲起來,是在練習寫這些。
他脹紅了臉,大掌羞愧地東遮西遮,想要掩飾。「你別看,很丑……」
是很丑,歪歪斜斜的字跡,東一畫、西一撇,完全沒照著筆畫來,只是仿著她寫給他的字柬,依樣畫葫蘆地練著。
十歲父母過世之後,他就沒再拿過筆,沒人在旁教著,難怪成效不彰。
但是,他還是很努力地練著,想要回應她的心意,希望能跟上她的步子,懂她所懂的一切,讓心同路,夢相依。
她眼發熱、鼻發酸,忍著哽咽,念著紙上字跡。「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這什麼字?」筆畫太多,扭成一團了。
「檻!」他難堪地垂下頭,怎麼追,也都追不上吧?他連讓她看懂寫些什麼都辦不到,學不來那樣的氣質、學識。
「這是我寫給你的第一張紙柬,也是我們定下姻緣的初始,所以你才會練這首詩,對不?」她笑著,淚水從容而落。「祝春風,你真的很愛我。」
原來,他如此在乎她,纏綿心思已在腦海里百轉千回,努力想要回應她,她居然還以為他沒那麼多復雜心思。真正傻的人,原來是她。
「有什麼用……」再愛,還是追不上,外面的人永遠會指著她惋惜,巧婦配拙夫常眠。
「當然有用。」她一張張疊妥了,珍惜萬般地放回木匣子里。「往後別躲起來胡寫一通,跟我說一聲,我教你,一筆一畫都會仔仔細細地教。」
「你不是……」抬眼對上她,又弱了嗓。「要跟他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