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最適合——」
「哪適合了?我們性子根本不合,要說合,大姊你與他不是挺處得來的,他誰也不理,偏偏就理你,依我看,大姊更適合。」
「這……」說到哪兒去了?她、她當阿風是親人啊。
「我也不瞞你了,想衣,爹一直攢著錢,想買下那塊養活我們一家子的果園,我想幫著爹,這輩子,是不打算嫁了。」
「那我也實話說了,葛家差人來提親,我想嫁。」
「這事我也听爹說了,可葛世民你才見過幾回,你了解他多少?听姊姊的,退了葛家的親,阿風比他好得太多太多。」
妹妹是她的,她多少也了解想衣的虛榮性子,這些年來,一心想離開這小村子,嫁進繁華城市。
可該如何讓妹妹明白,城里沒有她想象的美好,她不想妹妹走她走過的路,跌跌撞撞一身傷後,才來悔不當初。
妹妹一心貪圖人家的家世,想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雙眼看得分明,那葛世民在城里的風評並不好,多半也只是貪圖妹妹的美色,興頭過了,想衣又該怎麼辦?
而阿風,這些年是大伙兒看著長大的,那耿直踏實性子,要吵了嘴,多半也只會讓著妻子,嫁了他,這一生都會被寵著、疼著,將保護妻兒當成一生的使命,有什麼不好?
偏偏妹妹目光短淺,嫌人家憨傻,不懂得討女孩子歡心,可小倆口殷殷實實過日子,何需要舌粲蓮花?
「想衣,听我的,回絕葛家,嫁阿風。你是我妹妹,我不會害你。」
「他要真有那麼好,你怎麼不嫁?」陸想衣被她說得煩了,口不擇言便道︰「你分明是想推我入火坑,好逃過一劫。」
這話說得重了。
陸想雲也不是沒脾氣,面色一沈。「陸想衣,我這是為你好,你別不知好歹!」
若不是為了妹妹一生的幸福,她需要這樣苦苦勸著嗎?
「反正,我會叫爹收下葛家的聘禮,你若真要我嫁那傻子,我就死給你看!」
連狠話都撂出來了,陸想雲也知,再如何勸說也是無益了。
「記住今天的話,陸想衣,你不要後悔。」
想衣那頭沒勸成,回到家來,又見父親面有難色,細問之下才知,阿風來過,抱著他的瓦罐子來給爹,里頭是他攢了數年的積蓄,說是要當聘金。
「可我問了,想衣不嫁——」
「不是想衣,是你。他指名道姓,說要娶你。」
陸想雲傻了。
陸慶祥才傻呢!那男人一直以來總是沉默,頭一回見他那麼堅定的神情,清清楚楚表明自己的意見,罐子擱了就走人,以為這樣就算下聘完成,也不懂得托媒、請個什麼長輩來見證的,傻傻交出所有積蓄,就不怕別人賴了不認帳啊?
唉,愈想愈擔心,這麼個愣小子,怎麼能讓女兒托付終身?
「我去找他!」
陸想雲二話不說,抱了瓦罐便沖出家門。
一路奔至祝家,門虛掩著,她站在院子里,朝內喊了喊︰「阿風,你在不在?」
靠窗那一處被推開,男人探了探頭充當回答,又縮回去。
餅了一會兒,他才想到應該要回答她。阿娘說,不說話,會生氣。
「……在。」輕輕又補上這一句。
陸想雲推門入內,見他坐在廳里,低著頭在縫那只破了個大洞的鞋。
「春水嬸呢?」這種女人家的事,阿嬸怎會讓他做?
「在午憩。」食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他再補一句︰「阿娘眼楮不好了。」
所以他自己補。
原來如此。
瞧他補得歪歪斜斜,東一針西一針,亂無章法又慘不忍睹,她看不過去,接了過來。「我來補。」
心疼乳母年紀大了,眼力不好,便將破衣破鞋藏起來,不讓人操心,寧讓自己被針頭扎得坑坑疤疤。
閑暇時,常看他給乳娘捏肩捶背、松緩筋骨,乖巧地常侍身側。
這麼一個懂得反哺親恩、事母至孝的孝子,誰有幸嫁了他,都會被善待,一生擔起責任的,想衣怎如此膚淺,看不見他的好?
男人看了看被隨手擱在桌上的瓦罐,又瞧瞧她。
陸想雲拆了歪斜線頭,三兩下嫻熟利落地重新縫妥鞋,收了針,順手便將鞋往他光著的右腳丫子套上,抬眸正好對上他在瓦罐與她之間游移的目光。
真怪,她似乎總能讀懂他的想法,一如此刻他眼底的疑問。
「你剛剛去過我家?」
「下聘用的。」他還在瞄瓦罐。
「是,我爹都跟我說了,那是你辛苦存了好久的積蓄,怎舍得全拿出來?」隨意瞄上一眼,那里頭數目可不少呢,有些出乎她意料了,沒想到他還小有家底。
「阿娘說,要討媳婦用。」他賺的銀兩交給阿娘,阿娘不收,叫他好好存起來,將來要討媳婦。
他都有听話,一分一毫存起來了,沒敢亂花。
這男人,不懂得太花稍的言語,只是以行動、掏出所有的積蓄來表達誠意。
第1章(2)
「為什麼是我?想衣年輕,是我們三姊妹里頭最漂亮的,男人怎麼挑,都會挑她的。」而她,都過了適婚年齡了,還虛長他三個月,在這之前,完全看不出他有這方面的念頭,怎會來得如此突然?
「不娶陸想衣,娶你。」他接著又保證。「我養你,不愁吃穿。」
阿娘說,向女孩兒求親,這些話是一定要說的。
她笑了笑。「我可以養自己。」
對,想雲手好巧,打十五歲就到城里去工作,在最大、最貴的那間珍繡坊做事,會裁好漂亮的衣裳,大家都喜歡她的手藝。
賺了錢,就拿回家里來給陸老爹,偶爾回來村子一趟,路上遇到他,都會順道將城里帶回來的好吃糕點分一些給他嘗嘗鮮,也會買些漂亮的小玩意寵妹妹,大家都說她懂事,又聰慧。
這樣好像……不用他養,她自己就可以做得很好了。
他搔搔頭,詞窮了。
「阿風,我哪里好?」值得他掏出一生的積蓄來娶她?
「阿娘說,我可以自己挑。」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重復堅持。「我不要陸想衣,要娶你。」
阿娘說,想衣適合,可是他不要,想雲才可以。
這是第一次,他不听阿娘的話。
她輕輕嘆息。
想衣啊想衣,你嫌棄人家、不願嫁,人家可還看不上你、不肯娶呢!
這下可好,男無心、女無意,她倒是枉作紅娘了。
「阿風,我已經不是清清白白的黃花閨女了,娶了我,太委屈你,你值得更好的。」
他不應聲,靜靜看著她。
「你听得懂我的話嗎?」
他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她不確定他是不是真懂了。
「我原是打算這一生都不嫁了,好好幫著我爹撐持陸家,替妹妹們找到好歸宿,爹老了,也有人在一旁伺候著,所以,你再看看別人吧,好嗎?」
這下,他連看都不看她了,逕自起身往房里走。
話都說得清清楚楚,東西也還了他,她是該走了,可不知怎地,步伐就是邁不開。
不受控制地,她又跟進房里。
他蹲坐在角角,雙手抱膝將自己縮成一團。
听春水嬸說,他心情不好時就會把自己藏起來,像這樣縮成小小一個,不讓誰看見。
他爹娘剛離世時,他整整月余都維持著這樣的姿態,一句話也沒有開口說。
陸想雲心房一抽,驚覺自己傷到他了。
「阿風。」
他不理她了,這回,她再怎麼喊,他都不像從前,會回頭看她了。
她輕巧地上前,蹲在他跟前。
「對不起,你很好,可是——」
「我不好。」他悶悶地打斷她。
她一愣。
「我不好,所以你不嫁。」
是啊,怎會沒想到,阿風的心思很單純,沒有那些曲來拐去的念頭,他只看得到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