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朝雨卻笑說︰「她好像注定就是要當我們家的孩子。」
以前日子不穩定,在攤子上做生意,後頭還得背上她,顛顛晃晃依然睡得四平八穩,不哭不鬧,很能配合他們。
後來家境改善了,帶上她談生意,知道生意人就得笑臉迎人,逢人哪回不是笑呵呵又甜膩膩,任人又捏又抱,很懂得討人歡心。
擺平了娃兒,他這才有心思進食。
他早早練就了單手抱娃、單手執筷進食的絕技,吃了幾口,順道說︰「用完膳,帶你去個地方。」
她停筷,看他以筷子分開八寶雞,將最鮮女敕美味的腿肉部分去了骨再挾給她。
無論貧窮富貴,這男人的態度始終如一,從坐下來就先張羅她吃吃喝喝,永遠惦著要將最好的留給她。
有些人能夠共貧苦,卻不能同富貴,這樣的人見得太多了。他說她大而化之,可心底是雪亮的,很多事情雖不拘泥,卻會在心里做好各種可能的打算。
所以從一開始,她便沒有泄漏太多情緒,不盼著什麼,他若要走也不至于走得太過為難。
但是這個男人——
無論環境如何,始終不改初衷,化去她心底最後那一抹保留。
「夠了,浥塵。」無論是這一桌子菜,還是他要給她的,都超出她原先預期的更多。
他溫溫一笑,「你覺得夠了嗎?」
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給她安穩的好日子過,每個人對好日子的定義不盡相同,而眼前這個,顯然很容易討好,這樣便滿足了。
她一點也不懷疑,她若要求富甲一方,以他的能力絕對辦得到,可那不是她要的。「我本來就沒向往錦衣玉食、奢華富貴的生活,不愁吃穿也就夠了。財富多了只會招來更多麻煩,日子反而不平靜。」
「你說的是。」她若覺得夠,那便這樣就好,穩穩地守著兩間店鋪子,殷殷實實過日子也不錯。
「最後一個,這是我要給你的成親聘禮,你無論如何得收下。」
「好。」話出口後,她才領悟自己應了他什麼。
某人立刻打蛇隨棍上,「那就選蚌好日子,擺幾桌宴請賓客,村子里叔嬸們問我好幾回了,總不能賴了他們這杯喜酒。」
不愧是生意人,這說話技巧,連她也訛詐上了,真是向天借膽了。
「聘禮?不是我娶你嗎?」
「那就當是嫁妝吧。」完全面不改色,生意人臉皮練得厚如銅牆。「誰迎誰過門,進的還不都是穆家的門?」
「……」她輸了,原來他之前是有心相讓,否則她哪討得了便宜呀。
用完膳,他牽著她的手走往舊市。那條街上,有不少小吃、童玩,青青睡醒了,他順手買了小陶偶給她把玩。
兩人沿著以往常走的路線,經過藥鋪子,只見大門緊閉。
「咦,今兒個沒做生意呀?」
他停步,輕輕將她推往大門處,將一樣物品遞到她掌內。
領悟那是什麼,她瞪大了眼望向他,無法置信。
他淺淺一笑,安撫她眼底的驚疑。「去呀,就等你開門呢。」
那是爹一生的心血,他無論如何都得要回來,交到她手上,這樣的聘禮,比什麼都還要有意義。
小小的銅制品入了鎖孔,輕輕一旋,大鎖應聲而開。她既想笑,又想哭,嘴上不饒人地哼道︰「你的嫁妝就是偷來這把鎖?」
「嫁妝呢,沒點誠意誰肯娶我?」他淡淡回嘴,「要看產權狀子了,先迎我過門再說。」
「喲,下重本了。」
「當然。」為了進穆家門,他可是無所不用其極。
她靜了靜,斂去謔笑。「你真要成親?」
他奇怪地瞥她,「咱們本就是夫妻。」這不是她一直掛在嘴上的嗎?如今不過是補她個禮數與形式而已,她這麼問很怪。
「我的意思是……你難道沒想找回過去的身份?」
真的——打定主意就這樣了嗎?與她相守一生,不去探問過去的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毒也是有等級之分的,他身上所中的毒,有幾種得花上珍貴藥材調配,反復煉制,極為稀有,足見他不是一般人家,死也硬是要死得比人貴,否則坊間一把老鼠藥不更便宜省事,一了百了?
那些毒,有些只封他內力,卻不傷及性命,應該是有人不希望他回去,可又不忍他死。
也有一些是囫圇吞棗,隨意灌他坊間毒藥,一堆奇奇怪怪的毒在他體內相沖又相克,把他身體弄得一團糟,連自個兒是誰都搞不清楚了。
縱是如此,在他最初的茫然過後,也能很快地站穩腳步,適應並接受身處的環境,展現出無比沉穩,思慮縝密,妥善地打點一切。
一個面容半毀的人能夠表現出如些的沉然若守,足見他過去來頭絕不簡單,那是長年培養出來的自信,不習慣于自卑自憐。
她靜靜旁觀,看著他逐日展現的本質,心里愈明白。
他不傻,她能想到的,他心里一定也有數。
那一壇開封的女兒紅,是她在心里嫁了他,無論將來如何,她都了無遺憾。
沒了世俗的認定與牽絆,將來之事會容易許多、也看淡許多。
說穿了,不過是圖個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須盡歡,坦然愛其所愛,愛過,便不悔了。
可沒料到這傻子當真得緊,硬要討一場婚禮,逼得她不得不打開天窗說亮話。
「找它做什麼?忘了就忘了,屬于穆浥塵的一切,就是我人生的全部。」他倒沒那那些復雜心思,堅定而毫不猶豫地回她。
「若是——你過去曾娶妻呢?嬌妻在家中苦苦盼著你的歸來,你又當如何?」
「不可能。」他想也沒想。
「逃避。」
「不是……」他凝思著,要如何解釋。「感覺這種事騙不了人的,我對男女情事……沒那麼熟絡……那不是成過親的男人該有的樣子。或許我不敢說自己多干淨,但……經驗必然不多。」
也是,他極好逗,隨便撩撥一下就渾身躁熱得要著,敏感得很,不像深諳此道的男人。
就如同他對經商的熟悉,若是心上曾有過誰,不會不留痕跡,那種心動的感覺,很陌生也很無措,像是情苗初動,才會總是拿她沒轍。
唯一耽慮的,只是無意間負了誰,若這一生唯一的情動已在她身畔,他還有什麼好遲疑?過往一切盡皆拋舍,也不可惜。
餅去的他已死,如今這個重生的他,是她的。
「我說你呀,聰明一世,怎就在這一頭犯傻?會弄得我一身毒毒傷傷的過去,有何好留戀?就算真回得去,你認為我會願意放棄眼下寧馨喜樂的安穩日子不過,再卷入那些個是是非非里頭,寢不安枕,日日較心機?要財,我自個兒的雙手也有能力掙來,可穆朝雨不是哪兒都有的。你要真不放心,咱們買個鐵耙放家里頭,要有人來跟你討我,不用客氣,用那個把他們轟出去。快點,娶我、嫁我,自己選一個。」
這不是賴定她了嗎?穆朝雨看了好笑。
他說,穆朝雨不是哪里都有的,如此看重,如此眷戀,如此堅定,世間一切盡皆能舍,唯她不舍。
這個沉然若定的男人,唯一的卑微也只在愛情里,情竇初開,學不會做生意時的圓滑技巧,笨拙而生澀地任她吃定……
心房乍時軟得一塌糊涂,化為暖暖春水,她朝他伸了手,「拿來。」
「什麼?」
「嫁妝啊!想賴呀,一窮二白,也想進我穆家門?」
「……」事實上,他還真的很窮。
那些家產全都在她名下,他真的、真的只是賣身穆家的忠僕,不支薪俸,還得日夜操勞,其心可表日月,完全沒有謀守家財的野心,為何都無人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