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您應該很恨我。」
「是不喜歡。」如果不是這個人,兒子和盈袖或許沒有愛情,但也必能安然共度今生,或許這麼說牽強了些,但兒子這一生的悲劇,他得負間接責任。
她這一輩子,都沒有辦法說服自己由衷接納他和盈袖在一起,那只是拿盈袖的生命為代價,不得不為之的妥協。
「那……我恐怕得抱歉了。」
她將會不喜歡到地老天荒。听他這麼一說,對方似是不爽、又似是有些心安地冷瞟他一眼,轉身走人。
他輕吁了口氣,掏出手機,按下幾個鍵——「喂?小靚,在忙嗎?有事找你談談,兩個小時以後去你那里……」
幣了電話,他轉身回教室接續未完的課程,步伐不自覺輕快了些,久違的笑意重新掛回嘴角。
第11章(2)
午後,母親在房里小睡,電鍋正炖著魚湯,她趴臥在窗台,懶懶地什麼都不想做。
如果,這時候能和季楚牽著手,逛逛商圈該有多好……就算什麼都沒買,走得腳好酸,也是一種幸福。
電鍋里的食物,每天都不一樣,母親很費心想幫她補得圓潤健康,她實在沒那麼好的胃口,母親還是笑笑地說︰「沒關系,總會有想吃的時候。」
不願拂逆母親的好意,她便什麼也不再說了,煮了,她就吃,入口食物的味道,嘗不嘗得出來其實已經不重要。
門口對講機忽然響起,怕驚醒午憩的母親,她快步上前接听。
是大樓管理室打上來的,通知她有人寄放了物品在那里,要她下來領取。
會是誰?她回台灣時日不長,知道她住在這里的人也是屈指可數……她心房一跳,明知那樣的機率微乎其微,還是慌亂地狂奔下樓,幾度險些被自己凌亂的步伐絆倒。
避理員交給她的,是一只緊掩的紙盒,約一張A4紙大小,附上一封信箋,打開來,只有簡短幾行字。用我一個秘密,換你一分心事,這交易劃不劃算?若是成交,就出來吧。小心慢慢走,不用急,我會等你。真的是季楚!她認得他的字跡。
懷抱紙盒,她快步沖出管理室,但太過心急,下階梯時又險些摔跤。
「不是要你慢慢走嗎?」伸來的臂膀及時扶住她肩磅,穩住傾跌的身形。
她仰頭,怔然瞧他,發不出聲音。
「來——」待她站穩,他松開手,往下握住泛涼的縴指,帶著她往停在不遠處的車內,隱私空間好方便與她長談。
冉盈袖一臉迷惑。
他不是——決絕得想與她老死不相往來了嗎?可眼前的他,眉目溫和,淺笑依舊,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
「我這兩天,想了一些事情,突然覺得,我們似乎不曾敞開心胸好好談過,所以花了點時間,整理出幾樣比較具有代表意義的物品,想不想看?」
她催眠似地被他淺淺的溫存笑意牽著走,什麼也不能想,順勢點頭。
「來。」取餅她懷中緊抱著的紙盒,打開,取出第一樣。
一張陳舊的入場券票根。
「那是我初戀情人的人生第一場舞台,我排開所有的事情,專程飛去,見證屬于她的掌聲與喝采,只可惜那時不能親口對她說——盈袖,我以你為傲。」
淚霧漫上眼眶,她翻過背面,看見淡淡的鉛筆字痕,標記五年前的日期與場次,還有他想對她說的那句話。
「想賴皮嗎?我都說完了,你要拿什麼跟我換?」毫不拖泥帶水,直接索取回報。
「我人生中的每一場演出,十三號的座位永遠是空出來的,西方國家迷信地猜測,是因為不吉利,其實,不是的,因為我答應過初戀情人,會永遠為他留一個位子,等待他的到來……不多不少,是他名字的筆畫數。」
楚……
他一直不曾出現,于是,那位子就一直空著,不曾有誰取代過。
他似乎對這樣的交換頗滿意,又取出一本厚厚的剪貼本。
「他不曾忘記你,分開的這幾年,他一直都在看著你,你的每一場演出、每一個報導,他都留心關切。」
那不是嘴上說說,泛黃陳舊的報導,不是一朝一夕能剪輯得來。
本子的首頁,同樣有他隨筆刻劃的心情紀錄——
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里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棄
短短幾行字,直接殺掉她以往翻盡詩詞,寫下的諸多熱烈情詩,也成功引出她懸在眼眶的淚水,一顆顆收不住地滴落,暈開字痕。
「你不在的那些年,我是用這樣的心情,不預設任何立場地等待。你還愛不愛我、等不等得到你,都已經不是最重要,就只是等而已,等待你的歸來,或者,等待情淡。」
他的情,不若她那般澎湃激蕩,宛似一江古井水,深沉而溫潤。
于是,她忍不住也告訴他——
「我沒有一刻忘記過你,那句行銷骨立、相思磨人,不是在開玩笑。原本我不打算說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再回頭來抱怨離開你我吃了多少苦,未免太卑都,你並不欠我什麼……」
他不作任何評論,只是靜靜地听。
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思堯怪我,為什麼就是忘不掉,他做盡了一切,為什麼我還是記著遠隔在千山萬水之外的人,看不見守在身邊的他……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那個時候病得迷迷物栩,其實已經有一點……什麼都無所謂了的心態,所以他幫我套上戒指時,我沒有拒絕,我不是存心要背叛我們的感情……」
「後來……後來的事情,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連呼吸都覺得好沉重……昏昏沉沉中,听見他哭著說︰『你現在是拿命在威脅我嗎?好,我認輸了行不行?我去找他,你給我好好的,等著他來』……可是他沒有回來,在去機場的途中,發生暴動,他被意外波及,死了。」
「這些年,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的執著害死了他?我沒有辦法在一條人命消逝後,還能于心無愧地回去找你……」她撫著指間的銀戒。
這里牢牢圈鎖住的,不是婚姻的承諾,是愧悔、是一條人命的罪罰,將自己放逐在異鄉,時時提醒自己,不可以忘記他……既然這是他生前唯一的堅持,那麼她至少能為他做到,永遠不取下它。
「我倒不這麼認為。困住一個女人的,只是求之而不可得的消極杭爭,如果可以,誰都希望牢牢佔據女人的心靈,否則從以前到現在,我為什麼會那麼被馮思堯怨恨又羨慕?」他執起她的手,不理會她輕微的抗拒,硬是取下她指間的戒指,以銀鏈串起,掛回她頸問,平貼心口。
「這里,是屬于愛情的承諾,如果明明沒有那樣的心意,卻硬要佔據它,對往生者又何嘗不是一種欺騙與侮辱?我相信他會情願你將他記在心里,也不要名不副實的假象,那是他生前一直無法辦到的。」
「你——」她疑惑地仰眸。他不介意嗎?怎能說得如此平心靜氣?
楊季楚輕笑。「你盡避想他,我不介意。」因為他知道,那不是愛情。
人都不在了,再斤斤計較,未免有失厚道。
「既然你都誠意十足了,那我也來回報你一個戒指的秘密。」取出盒內的第三樣物品,她眸光黯了黯,偏開頭不去看那與他指間相映成對的銀戒。
「我唬你的,這不是婚戒,是定情戒。」將他的第三個秘密,套進那空下來的右手無名指。「六年前就買了,那個沒心肝的初戀情人一再逃避,送不出手,只好退而求其次,拿來氣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