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個自尊心極強的人,面對這種仿佛地下情夫的羞辱待遇……怎麼可能受得了?
他甚至曾經說過——
我沒有穩定地談過一段感情,不曉得自己能做到什麼程度。有些人在感情里,天生便存在著不安定因子,說不定我也是那種人,耗著耗著,就淡了。
也許,先喊停的人會是我。那些——真的是他的真心話嗎?還是——只是為了將來的分離做鋪陳,如果能夠這樣想,對他、對她,都好。而她,還真的信了。如今想來,那些淡然無謂、雲淡風輕,又究競有幾分真實?他這種性子,就算真的難過,也會強迫自己撐起來,不教人察覺分毫。
楊季楚洗完澡出來,就見她盤腿坐在床上,低著頭一抽一抽地吸鼻子。
「我都還沒開嗓,你紅哪門子的眼眶?」也等他真吼了才來哭吧!先發制人到這地步,也真是一絕了。
「今天我生日……」委屈沒人陪嗎?
「怪我嘍?」是誰放他鴿子的?
「怪我。」身段相當之軟,她由床上跪坐起,像個乖巧小女僕般幫他擦頭發。
楊季楚一探手,將她旋入懷中,她沒防備,整個人往他身上跌,止不住沖力,索性放任身軀交纏著陷入床被間。
「算了,這種情形我早就有心理準備,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不必那麼卑躬屈膝。」
「喔。」鼻音濃濃。
「我是說算了,不是分手,你掉什麼淚?」是他哪一個字說錯了還是她听錯了。
「我知道。」那她還哭?
「你今天沒有回我信……」
「要听實話?」
「嗯。」她一直在等,等不到,好慌,以為他真的不理她了。
「因為你太白目。」境界已經到了讓人無言以對的地步,原諒他功力不夠,無從回起。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她要是中規中矩寫個道歉信,他也不至于那麼無言,還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咧!都什麼時候了,她還有心情調戲他!
他以為燕燕已經夠不懂得看人臉色說話,誰知——世人誠不欺他,果然沒有最白目,只有更白目,這世界是怎麼了!
這下換她無言。
「你也知道要窘了?」
「……那是我前一天放的,我以為你知道。」哪能未卜先知,曉得今天會發生這些不愉快的事。
接著,連他也困惑了。
若是抽開今天的突發狀況,這十足十是熱烈大膽的少女求愛詩,一句「妾擬將身嫁與」淺淺撩動心房,當然不是真的說想嫁他,而是在托付終身之下,另一種替在隱喻……
她曾說,今天會是很特別的日子。
突來的頓悟讓此刻親密貼纏的肌膚踫觸,也都涌起不同以往的微妙感受……
「盈袖——」啟唇,嗓音微啞。他沒有會錯意,對吧?
「我是認真的……今天是我二十二歲的生日,如果未來無從選擇,那麼至少我能為自己這二十二年生命作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決定。」她頓了頓,素手撫上他深刻凝視的臉容。
出生,不是她能選擇的。年少的父母為了意外到來的她吃盡苦頭,葬送人生,成為她一輩子愧負的親恩。
跳舞,不是她所選擇的。天分這種東西,在她還懵懂無知時,全世界都已經告訴她這件事,為了告慰父毋,跳舞從此成了她唯一的信念。
馮思堯的愛情,也不是她能選擇的,她只是被迫地接受著每一分給予,連拒絕的余地都沒有,因為那叫不知好歹。
只有他……
「楊季楚,只有愛上你,是我活到目前為止,唯一真正由自己所作的選擇,而我想把最純真美好的自己,留給我的選擇。」未來憶起,才能甘心,方能……情願。
原來,她是這樣打算的,如果沒那些意外,今天對他們而言,會是記憶當中多美好的一部分?
楊季楚閉上眼,感受指月復滑過臉龐的淺淺柔情,黑暗使得感官更為敏銳,軟唇落下細碎吮吻,移近唇際,他毫不遲疑地迎去,餃吮柔唇,深深纏吻——
一吻暫歇,輕抵著臻首,凝視暈紅秀容,他撐起上身勉強打住,想起當前最迫切的問題。「我沒準備——」
冉盈袖張臂,將他攬下,以唇封住他的疑慮。「我有。」
于是,他不再遲疑,迎身,全心擁抱。
第7章(1)
今天排練,怕會太晚,就不過去了。
傍晚時,收到她傳來的簡訊。
最近為了畢業公演的排練,經常忙到廢寢忘食,時時要他盯著。
敞人有這個榮幸前往一賭「楚腰縴細掌中輕」的絕妙舞姿嗎?
半笑弄、半試探地送出這一句詢問。
十分鐘後,她傳來回應。
我可以回家,專程為你一人而舞。
丙然。
不意外她婉轉的拒絕,只是心中難免還是會感到些許失望。
回了句「我很期待」巧妙帶過,識相地沒再去繞著探不探視的話題打轉,一如既往地叮嚀她記得用餐,還有——
沒關系,多晚我都等你。
原以為最晚可以在八點前結束,沒想到同學開口邀了指導老師一走吃飯,她也不好說與人有約。誰都知道她住校,而且沒有男友要約會,最沒理由推拒的人就是她。
于是等到她真的抽得了身過來,已經……晚上十一點。
拿出他給的鑰匙開了門,他斜倚在客廳沙發上睡著了,茶幾上還散置一桌子的論文資料。
他最近要忙的事不比她少,論文在最後的收尾階段、準備博士班考試、變態院長的勞役……一再壓縮每日的睡眠時數,給她的關懷叮嚀也沒因此而少上半分,她一句話,仍然神采奕奕地出現在她面前,未曾犧牲與她相處的時間。
放緩了步伐上前,動作輕巧地移開手邊的參考書籍,再將自己挪進他臂彎,寧馨依偎。
以為自己動作已經夠輕了,沒想到仍是驚動了他,他半清醒地睜眼,低頭瞧懷中多出來的軟馥嬌軀,初醒的嗓音微啞。「還以為你不來了。」
「不是說多晚都等我嗎?」
「是啊!」收攏雙臂,他再度閉上眼,享受片刻旖旎。
「以後不要等我了,來了我會打理自己。」這里都來得熟門熟路了,何苦要他犧牲已經夠少的睡眠等候她?
「嗯,我知道。」嘴上是這樣回應,她知道下回他還是會等,總要她來了,第一時間見著她。
「公演排練得還順和嗎?」
「嗯。」想到什麼,她仰首問︰「那天,你會來嗎?」
他撐開眼皮,垂眸瞧她。「你希望我去?」
「當然。無論台下有多少人,我人生的第一場鮑演,只為你而舞——」傾下的唇,街吮住句句動人的情話。
「我會為你留個專屬位置……永遠。」陷入激情前,隱約听見她堅定許下的承諾。
盈袖有心事。
一場歡暢淋灕的肢體糾纏過後,她趴臥在凌亂床被間,倦極而眠。
楊季楚兜攏薄被遮掩果軀,無聲無息地跨步下床,隨意披上外衣,拉開窗簾讓室外朦朧光源迤邐而入。
她雖掩飾得極好,可他是與她往來如此密切的人,她幾度的欲言又止,他不會察覺不出幾分。
她心里有事,或者在秀難掙扎著什麼,無法作下決定,又無法坦然對他說出口,才會看起來那麼心事重重。
直到前幾日,與燕燕閑聊間不經意提及,才知困擾著她的是什麼。
他們學校舞蹈系的畢業公演,一直以來都是各國知名舞蹈團體甄選有潛力的人才並加以培訓的管道,這點早已是眾人心照不宣的事,也因此,畢業生們才會卯足了勁表現自己,若能被眼相中,逐夢摘星是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