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沒有惡意,至少是肯定了她的優秀,但在她听來,其實很悲哀。
在外人眼里,她從被收養的第一天就失去了選擇權,如果她表現不好,今天的閑言碎語絕對少不了。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她存在的價值,只為了樊君雅。
她知道不是他的錯,可是……就是沒有辦法不怨懟。
「你憑什麼這麼開心!」她遷怒地伸手捏他臉頰。每天都過得無憂無慮,壓力卻由她來扛,真不公平,氣死人了!
他當她在和他玩,揚起被捏得扭曲變形的嘴唇呵呵直笑,伸手抱她。「晏晏、晏晏!」
「叫什麼叫!」她伸手推他,無奈他抱得死緊,嘟起歪斜可笑的嘴唇朝她湊了過來。她被他出其不意的舉止驚得呆愣住,好一會兒反應不過來。
他完全不受她木頭的反應所影響,完全樂在其中,吸吮得嘖嘖有聲,她不得不懷疑他是把她當田螺在吸。
最後,還得寸進尺地把舌頭伸進來喇來喇去……
渾帳!
她火大地推開他,始終沒揮出去的那一拳,毫不猶豫地卯上那張仍顯青澀卻已見俊美雛型的少男臉龐。
一拳,揍得結結實實。
倒回床鋪的男孩,沒三秒立即傳出輕微鼾聲,分不清究竟是沈睡還是昏睡,薛舒晏簡直傻眼。
他是沒痛感神經嗎?
火大了一整晚,直到天亮氣仍未消,不想看見那個借酒裝瘋的王八蛋,早早就出門上課去了。即使已確定上第一志願,她仍會每天去學校。樊君雅一早起來,除了頭疼欲裂以外,臉頰隱隱的疼痛也讓他疑惑,洗臉照鏡子時,只見左頰腫了一塊。
下樓時,餐桌上已擺著早餐,以及一顆白煮蛋。他知道那是舒晏準備的,她總是起得最早,先替全家人準備好早餐,媽媽常說她貼心又懂事。
可是有的時候,他會困惑地想,她每天都那麼早起來,不會太累嗎?尤其是冬天,正常人都會想在溫暖的被窩里賴一下床吧?
可是她好像真的不會,每天除了準備早餐,還會幫忙做家事,然後還有時間讀書考第一名,有時他都覺得,她表現得會不會太完美了一點?
問她為什麼可以這麼強?
她當時笑容的弧度、以及復雜的表情,他怎麼也忘不掉。她只輕輕說了一句︰「何不食肉糜?」然後說什麼都不再開口了。這句話對他來說實在太深奧了,為此,書到用時方恨少的他還卯起來翻書查辭典,因為舒晏對他說的話,他不想讓別人知道,所以不能問人,最後終于找到這句話的典故及語意。
也就是說,她在隱喻他是晉惠帝,不識人間疾苦嗎?
那是他第一次,隱約發覺她似乎並不若表現出來的那麼快樂。
後來,他有時候會搶先她起床,幫家人買早餐,不過常常搶不贏她就是了。人都有惰性的嘛,要他天天這麼勤奮乖巧實在很難……
餐桌上壓了張紙條,只簡單寫下一行字︰
水煮蛋用來敷臉消腫。
所以她其實還是很關心他的嘛!
他家晏晏就是這樣,刀子口豆腐心,好可愛。
他得意地嘿嘿笑,很幸福地敷完臉再將那顆愛心水煮蛋吃掉。
「你昨天偷打我勛?」移動的拖把停在一雙大腳丫前,她動作頓了下,繞過杵在眼前的人形障礙物,洗完拖把再換拖另外一邊。
「理我、理我、理我一下嘛!」陰魂不散的某人非常固執地要纏她,薛舒晏面無表情地回他︰「我在拖地。」
「我幫你拖,你回答我咩?」他一手搶過拖把,隨意拖兩下交差了事,收工!
「樊君雅,你不要干擾我。」她搶回拖把,附送一記冷瞪。
他抖了兩下,真的充分接收到她陰毒的後母臉了。
「那你為什麼要打我嘛!」早上沒有等他就自己先去學校了,回來又一直擺臉色給他看,瞎子也知道她在生氣,要是沒問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到她,他死不瞑目啊!
「你還敢問!」不提還好,一提就滿肚子火,她咬牙恨聲道︰「你知道自己干了什麼好事嗎?」
「不知道。」答得很干脆。
「你、偷、親、我!」
「啊?」
還啊?這副表情看得她更火。
「那是我的初吻!一輩子就那麼一次,你居然就這樣隨隨便便奪去了,還把舌頭伸進來,你知不知道你剛吐過,超級沒衛生!有誰的初吻會這麼可笑悲涼的……」絕對不能原諒!薛舒晏愈想愈恨,覺得昨晚只打一拳真的太便宜他了,忍不住再補上一拳。
「唔!」樊君雅沒閃也沒躲,乖乖挨她拳頭。
「所以……重點是我不應該吐完後吻你嗎?」他听得一知半解。
唔,確實虧很大。
那也是他的初吻耶,他也想花月良宵、燈光美氣氛佳呀,結果卻一丁點印象都沒有,完全忘光光。
薛舒晏一愣。她氣他「隨隨便便」奪去初吻,而不是氣奪去她初吻的人是他,所以氣的點是粗率。
那些話的解讀方式確實是這樣。
經他一提,她才驚覺,自己從頭至尾,不曾產生初吻毀在他手中的懊惱。
「那下次我一定來來回回刷牙刷十遍再吻,你不要生——唉唷!」猛然遭受攻擊,他捂著腳趾頭,單腳跳來跳去兼哀號。
「我又哪里說錯了嘛?」表情有夠哀怨。
「我在拖地,別擋路。」她板著臉,努力不泄漏一絲情緒。
「我拖、我拖,你坐著休息就好。」一輩子從來沒想過要做家事的人,也只有討好她時才會如此乖巧得人疼。
她被按坐在客廳沙發上,手中的拖把被接去,看著那個彎腰認真拖地,一點也不馬虎的男孩,本想板著晚娘臉孔,眼底卻不由自主流露一絲柔軟。他拖得很認真,每一寸地板都不放過,因為知道沒拖干淨,她等一下還會再拖一遍。
「唷,我兒子這麼乖呀,天要下紅雨了。」買菜回來的樊母,打趣地調侃了幾句,提著菜籃進廚房。
薛舒晏趕緊上前去幫忙挑菜,準備晚餐。
「還是只有你制得住他。」樊母將菜一一擺放進冰箱時,說了這麼一句。
洗菜的手一頓,她暗自思索這句話的涵義。
「我沒別的意思。君雅這孩子,連我都管不住他,不過他卻听你的話,你對他的影響力比什麼都還要大,所以我在想,如果可以的話,是不是能請你幫阿姨多管教、管教他?這個孩子,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阿姨,君雅不壞……」她忍不住替他辯解。
「我不是說他壞,我擔心的是他沒有上進心。」
孩子是她生的,她又怎會不知?君雅這孩子的本性並不頑劣,就是孩子氣了點,長不大,天塌下來當被子蓋的個性固然不算缺點,但那少根筋的性子,將來如何在社會上生存?他沒有太大的理想抱負,過一天是一天,不替自己的未來打算,當娘的卻會擔心呀!無奈他打也打不怕,罵也罵不動,她是真的沒轍了。
「如果你做得到,替阿姨多擔待些,可以嗎?」
阿姨都開口了,她能說不嗎?
她點了頭,允下這沉重的囑托。
一句「擔待」,能夠延伸的範圍卻很廣。
要用什麼方式擔待?擔待到什麼程度?誰也沒有把話說白。
阿姨交給她這麼沉重的擔子,她擔得起嗎?
坦白說,她其實並不討厭他的個性,雖然痞了些、玩心重了點,但他有人性最原始的真誠,會在她心情不好時,放段努力逗她,如果可以,她並不想將世俗的規範套到他身上,破壞他樂天無憂的性情……
卷五版白